第二天,刘简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暖劲。
丹田内,神照真气已经壮大不少,正无休无眠地自行运转,修复暗伤,滋养生机。
刘简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串爆响。
他推门而出,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院子中央,苏荃背对他站着,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刘简能感觉到,她整个人的气场与昨天截然不同。
苏荃察觉到他的注视,缓缓转过身。
刘简从她脸上看到了惊喜、震撼,还有更加浓重的审视。
“早。”
刘简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走到井边打水洗漱。
苏荃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发现今天的刘简,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五官没变,但整个人透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神采,皮肤光洁,站在那儿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饿了。”
刘简洗完脸,用毛巾擦着水珠,很不见外地开口。
苏荃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
没多久,她就端着早饭出来。还是包子和粥,但多了一碟小菜。
两人坐在石桌旁,沉默地吃饭。
刘简吃得很快,苏荃则小口慢咽,姿态优雅。
一顿饭吃完,刘简放下碗,擦了擦嘴,忽然问了一句:
“夫人,你会易容术吗?”
苏荃略一怔,抬眼看他。
“学那个做什么?”
刘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语气沉痛:
“夫人,你不觉得,我这张脸,有点太扎眼了吗?”
苏荃:“……”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刘简一遍。
清秀,耐看,气质干净。
要说好看,也还行,但离惊为天人的级别差得远。
神龙岛上比他俊的少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刘简没理会她的古怪眼神,自顾自地继续:
“你看,我现在到处都是仇家。神龙教要抓我,朝廷的人估计也在找我。以后行走江湖,顶着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帅脸,很容易被认出来。”
他顿了顿,总结道:
“长得太帅,也是一种罪过。这不利于我养生。”
“噗——”
苏荃一口茶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还好她及时偏过头,没喷到刘简身上。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俏脸涨得通红,看刘简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自夸的,见过自恋的,但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怕死”和“想躲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刘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我说错了吗?”
【没错啊,脸是身份识别的重要特征。换张脸,等于换个身份,多安全。出门在外,安全第一,这逻辑没毛病。】
苏荃好不容易才顺过气,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你想学?”
“想学。”
刘简点头,表情认真,
“最好是那种能彻底换一张脸的。”
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不过,抛开那离谱的理由,只看结论……学习易容术,确实很有必要。
“我教你。”
最终,她吐出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力。
跟这种人结盟,真是时时刻刻都在考验自己的道心。
“易容之术,分两种。”
苏荃很快进入了老师的角色,
“一种是依靠丹青画笔、各色药膏,通过光影和线条,改变人的五官轮廓。这种法子方便,但经不起细看,也怕水。”
“还有一种,就是制作人皮面具。用特殊手法硝制人皮,或是用天蚕丝、雪猪皮之类的材料仿制,戴上后宛如天成。不过,材料难寻,制作也极为耗时。”
刘简听完眼睛一亮:
“我能两个都学吗?”
【日常改貌用丹青,要事藏身靠面具,一明一暗,两全其美。】
苏荃白了他一眼:
“人皮面具的材料我手上没有,只能先教你化妆的本事。跟我来。”
她带着刘简进了屋,从一个不起眼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还有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毛笔,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小工具。
“这是眉石,这是赭粉,这是铅华……”
苏荃简单介绍了几样,然后拿起一面铜镜放在刘简面前,
“看好了,我只教你一遍。”
刘简心念一动。
【超专注】激活。
世界瞬间变得清晰缓慢。
苏荃的手法在他眼中被分解成无数个独立的动作。
她指尖沾了多少粉,毛笔以什么角度划过,力道是轻是重,都在他脑中形成了精确的数据。
只看了一遍,所有的理论、手法、诀窍,就全部被他刻进了脑子里。
“看明白了?”
苏荃问。
“明白了。”
刘简点头。
“那你自己试试。”
苏我把东西推给他,
“把自己变成一个毫不起眼的路人。”
刘简拿起工具,信心满满。
他记得苏荃说的每一个步骤,增高鼻梁,加深眼窝,拉长嘴角,改变脸颊的轮廓……
然而,当他把所有“正确”的步骤组合在一起后,再看向铜镜时,他自己都愣住了。
铜镜里的人,颧骨高耸,三角眼,蒜头鼻,嘴巴歪向一边,脸上还带着一块瘆人的刀疤。整个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透着一股子猥琐、凶悍又倒霉的气息。
苏荃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当她看到刘简最终的“杰作”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好几下。
她见过学得慢的,但没见过学得这么快,又错得这么离谱的。
这家伙对“普通”的认知,到底有什么样的偏差?
“这就是你理解的‘毫不起眼’?”
苏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刘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也很委屈:
“我都是按你教的做的啊。你看,这鼻子高了,眼睛小了,脸也方了……”
“停!”
苏荃实在听不下去。她拿过一块湿布,粗暴地在他脸上擦了起来。
“过来,坐好!”
刘简乖乖坐下。
苏荃站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淡淡的香气,靠得近了,刘简甚至能看到她纤长睫毛下,那双凤眼里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的学习能力很强,但你的审美……一塌糊涂。”
苏荃一边说,一边重新在他脸上动手。
这一次,她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用最简单的动作,纠正着他的错误。
“这里,阴影要柔和,不是让你画成黑块。”
“嘴角的线条是上扬还是下撇,能决定一个人的气质是和善还是刻薄。你刚才画的,是准备去讨债吗?”
“刀疤?你是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
苏荃的手指在他脸上灵巧地动作着,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刘简在【超专注】状态下,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
半个时辰后,苏荃收了手。
“好了,自己看。”
刘简睁开眼,看向铜镜。
铜镜里出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面色蜡黄,两颊微陷,眉毛稀疏,眼神也有些黯淡,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虽然不好看,但非常“安全”。
刘简满意地点了点头:
“多谢夫人。这手艺,绝了。”
苏荃看着他顶着一张落魄书生的脸,却说着轻佻的话,感觉分外违和。
“记住这种感觉,你自己再试一次。”
接下来的两天,刘简彻底沉迷在了易容的乐趣中。
他把自己先后变成了行脚商人、憨厚农夫、甚至是街边卖艺的。
每一次,苏荃都在一旁看着,从最初的不断纠正,到后来的默不作声。
她不得不承认,刘简的学习能力,堪称恐怖。
这天中午,刘简顶着一张新画的“账房先生”脸,对苏荃提议:“夫人,为了检验学习成果,我们出去吃一顿如何?”
苏荃看了他一眼,也起了兴致,回到房间,片刻后,一个面貌普通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她之前用过的那张人皮面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汇入江陵城热闹的街道。
他们找了一家看起来最热闹的酒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热情地过来招呼,完全没看出两人的异样。
刘简点了几样招牌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
“对了,一直忘了问。夫人你从神龙岛出来,想必也服下了‘豹胎易筋丸’吧?”
苏荃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是。”
“哦,那就好。”
刘简点点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又夹了口菜,“那就好办了。”
好办了?
苏荃的眉头蹙了起来。
“《神照经》,”
刘简咽下食物,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微不足道的秘密,
“可以炼化‘豹胎易筋丸’的毒性。”
喧闹的酒楼,仿佛在苏荃耳边瞬间静止。
她定定地看着刘简,那张平凡的脸上,说出的话却如惊雷。
“我这几天一直在试,它能把那种异种真气一点点化掉。虽然慢,但真的有效。”
苏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隐忍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摆脱那个男人的控制,为了得到那一年一发的解药。
可现在,眼前这个少年告诉她,她最大的枷锁已经没了。
“你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不需要解药了?”
“对。”刘简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看着苏荃那双骤然亮起的凤眼,平静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夫人,你还打算回神龙教吗?”
苏荃没有回答。
她缓缓地,将那只悬在半空的茶杯放回桌面,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发出极轻的“嗒”声。
那双凤眼中的光,由灼热转为寒潭,周遭喧闹仿佛被无形之墙隔绝。
片刻后,她唇角微扬,声音却冷得能结出霜来:
“回去。当然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