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奉密旨在外办事。”
刘简晃了晃令牌。
“本想路过,不想惊动地方。谁料想,余阳镇这么热闹。”
县令脑中一片空白。
密旨……
他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江湖草莽,是京城派下来的钦差!
“上差饶命啊!”
县令双腿发软,肥硕的身子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话没说完,头已经磕在青砖上,见了血。
刘简收回令牌,退开一步,看着瘫在地上的县令,语气平淡。
“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我和同伴,也从没来过余阳镇。我们只是路过的商人,一会就走。但你贪的赈灾款,该补多少补多少。如果让我知道……懂了?”
“懂了!下官懂了!”
县令疯狂点头,头磕得砰砰响。
“滚吧。”
县令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招呼着还在地上哀嚎的手下,狼狈逃离了客栈。
官兵的身影消失,镇民们爆发出欢呼。
刘简看着他们逃走的方向,叹了口气。
麻烦。
苏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盟友,比她想的更有趣,也更危险。
回到院子,刘简直接背上行囊。
“走吧,夫人。”
他头也不抬。
“夫人”两个字,让苏荃的动作停下。
她抬起头,看着刘简专注的侧脸。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单纯的利用。
“以后,别再叫我夫人了。”
苏荃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刘简整理包裹的手停住,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苏荃迎上他的视线,平凡妇人的面具下,那双凤眼透出郑重。
她缓缓开口。
“喊我姐吧。”
刘简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
称呼的改变,代表着两人联盟关系的确立。
他脸上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好的,苏姐。”
苏荃听着这个称呼,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清冷。
“那走吧,苏姐。”
刘简扎好行囊,往肩上一甩。
“去云南。”
……
二人离开余阳镇,昼行夜宿,一路向西南。
苏荃发现,自从她让刘简喊她“苏姐”,这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了。
“苏姐,这饼太硬,帮我拿壶水。”
“苏姐,我练功你帮我看着点,有人来了叫我。”
“苏姐,这客栈看着就脏,碗怕是没涮干净。”
苏荃有时候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这天,他们终于踏入了云南的地界。
官道上,时常能看到一队队盔甲鲜亮的兵士巡逻,神情倨傲,看向路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城门口的盘查,也比之前任何地方都严苛。
“这里就是昆明了。”
苏荃压低斗笠,轻声说道。
刘简点点头,打量着这座雄伟的城池。
“先找地方住下,再去踩点。”
两人寻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安顿好后,刘简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短衫,对苏荃道:
“苏姐,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苏荃收拾包裹的手顿了一下。
“出去?”
她问。
“人生地不熟的,你能去哪儿?”
“找些本地的朋友问问情况。”
刘简的回答很随意。
苏荃霍然转身,平凡的面具下,一双凤眼锐利。
“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过,你在云南还有门路?”
从江陵到这里,千里迢迢,他从未吐露过半个字。
“不算什么大门路。”
刘简把一小袋碎银子揣进怀里,动作不紧不慢。
“天地会的人而已。”
苏荃脑子里嗡的一声。
天地会?
“你……”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到底是什么人?”
“家师正是陈近南。”
刘简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苏荃不说话了。
她靠在桌边,指尖发凉。
原以为拉拢的是个机敏的江湖后起之秀,却没想到,竟是陈近南的亲传弟子。
这一步棋,走得比她预想的更稳。
过了许久,苏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吐出一口气。
“万事小心。”
刘简走上昆明大街,并未急着寻找目标,而是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他走进一家茶馆,要了壶最便宜的茶,坐在角落里,听着周围客商闲聊。
坐了一个时辰,他才起身离开,穿过两条街,停在了一家名为“丰年米行”的铺子前。
米行生意冷清,一个伙计在柜台后打盹。
刘简走进去,伙计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客官,买米?”
刘简不答话,伸出三根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三下,停顿片刻,又重重敲了一下。
这是陈近南亲授的总舵通行密语,三轻一重,代表“总舵使者临堂”。
那伙计睡意全无,警惕地打量着刘简。
“客官这是何意?不买米别捣乱。”
刘简微微一笑,压低声音。
“新米虽香,总不及故乡陈米。”
伙计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什么人?”
“故人之后。”
刘简言简意赅。
伙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道:
“你跟我来。”
伙计带他穿过米行后堂,进了一个堆满杂物的院子,推开一间柴房的门,门后竟是一条向下的暗道。
暗道里很黑,弥漫着一股霉味。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现光亮。
这是一个宽敞的地下密室,几个精壮汉子正围坐在一张大桌旁,见到伙计带着一个生面孔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坐在主位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黑瘦汉子,眼神锐利,太阳穴鼓起,是个内家好手。
他是天地会玄水堂在昆明的负责人,周掌柜。
“阿吉,此人是谁?”
周掌柜沉声问道。
那叫阿吉的伙计抱拳道:
“周掌柜,这位兄弟对上了总舵的暗号。”
周掌柜的目光落在刘简身上。
“哪条道上的朋友?来我昆明有何贵干?”
“在下刘简。”
刘简不卑不亢地抱了抱拳。
“从京城而来。”
他没提韦小宝,也没提青木堂,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处。
“京城?”
周掌柜眉头一皱。
“可有信物?”
刘简也不废话,从怀里掏出一块通体漆黑的木牌,轻轻放在桌上。
木牌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是一个古朴的“陈”字。
周掌柜霍然起身,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脸上满是震惊。
他几步上前,想伸手拿起令牌。
“这……这是总舵主的信物?”
这令牌,是陈近南身份的象征,见此令如见总舵主亲临。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刘简郑重地拱手作揖。
“原来是陈总舵主高徒,刘简兄弟当面!周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密室里的其他会众也纷纷起身,神情恭敬,齐刷刷地行礼。
【总算不用废话了。】
刘简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依旧平静,收回木牌。
“周掌柜客气了。家师说了,若有需要,可找诸位兄弟鼎力相助。”
“刘兄弟但说无妨!只要我玄水堂办得到,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周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又指了指身后几人。
“这位是铁臂李,堂里的先锋,为人冲动了些。”
那壮汉铁臂李挠着头,嘿嘿傻笑,没了刚才的凶悍。
“这位是徐先生,我们的白扇。”
文士模样的徐先生则推了推鼻梁,拱手示意。
“兄弟们都听刘兄弟差遣!”
刘简拱手回礼后,直接切入正题。
“我想知道平西王府里,一对姓归的父子的所有情报。”
“归氏父子?”
周掌柜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凝重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忌惮。
“刘兄弟说的,可是那个‘神拳无敌’归辛树,和他儿子归钟?”
“正是。”
周掌柜的面庞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他重重叹了口气,搓着粗糙的双手。
“刘兄弟,你这可真是……给周某出了个难题。”
他顿了顿,话语里满是棘手。
“吴三桂把那对父子当祖宗一样供着,安置在王府最深处的‘听涛苑’。那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王府的好手,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周掌柜压低了声音,似乎那几个字有千钧重。
“我们的人只打探到,隔三差五总有名医被秘密请进去,送药的伙计说,药方里总有安神定魄的药材,专治心窍蒙蔽之症。 除此之外,再无半点消息。”
密室里一片沉寂,只听得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刘简的手指在木桌上不紧不慢地敲着。
片刻后,敲击声停了。
他抬起头,语气轻松。
“人的消息不好打探,那就从宅子下手。”
“宅子?”
周掌柜愣了一下,随即身体微微前倾,洗耳恭听。
“我需要平西王府的详细图纸。越细越好,连茅厕、狗洞都不能漏掉。”
周掌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脸上有了光。
这可算是问对人了。
“刘兄弟放心!我们玄水堂在昆明扎根多年,首要就是盯死吴三桂。王府的图纸,我们手里有三份,分别是营造之初、扩建之后,以及去年修缮的版本。三份图纸交叉比对,精确到每一块砖。别说狗洞,连哪个院子的老鼠洞多,我们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很好。”
刘简继续开口。
“再要一份王府内外守卫的换防时间、巡逻路线、人员名册。尤其是‘听涛苑’那块的,我要每个人的底细。”
“这个更没问题!”
周掌柜拍了拍胸脯,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别说名册,那帮护卫哪个好赌,哪个好色,谁当值的时候喜欢偷懒打瞌睡,我们这儿都记着账呢!您放心,保证详尽!”
这才是他们天地会玄水堂的看家本领,这位总舵主的高徒,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最后,我需要王府最近半个月的,厨房采买清单。”
“啥?”
周掌柜直接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厨房……采买清单?”
密室里,前一刻还洋溢着自豪的汉子们面面相觑,满是茫然。
莫非这位高徒……脑子有恙?
周掌柜张了张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看到刘简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有问题吗?”
刘简打破了沉默。
“没……没问题!”
周掌柜一个激灵。
“三日之内,定将图纸、守卫名录与……厨房采买账册,一并奉上!”
“好,我等你的消息。”
刘简站起身,准备离开。
“刘兄弟,”
周掌柜忽然叫住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就一个人?”
“不是。”
刘简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还有个同伴,在客栈等我。”
周掌柜还想再问,刘简已经走进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