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掌柜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他看着刘简,之前的敬佩全变成了敬畏。
“那……刘兄弟,我们接下来……”
他开口时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
刘简放下茶杯,把他们从天下大势里拉了回来。
“周掌柜,杀吴三桂是长远的事。眼下,我还有点私事要办。”
他的语气轻松。
“私事?”
“对。”
刘简点头,指了指沙盘上那片深红色的“听涛苑”区域。
“我要进这里,会一会归氏父子。”
周掌柜和徐先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色又白了。
这思维跳跃得也太快了!
“刘兄弟,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周掌柜急道,“那归辛树号称‘神拳无敌’,武功深不可测,您……”
“我不跟他打。”
刘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我是个斯文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我只是去送份快递。”
周掌柜和徐先生面面相觑,又听到了一个不懂的词。
刘简没再解释,站起身,拍了拍周掌柜的肩膀。
“周掌柜,我需要你帮我安排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一个给王府送炭的伙计,最好是那种……快病死的。”
刘简补充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
“还有一件事,我进王府之后,无论成与不成,吴三桂必定封城彻查。我进去后,你们玄水堂的兄弟,都得走。”
他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外地躲一躲,暂时不要在昆明逗留。”
“可……”
周掌柜刚要开口。
刘简直接打断他。
“在昆明太危险了,我不希望因为我连累了你们。”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屋里。
院子里,周掌柜和徐先生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这年轻人的心思,他们是半点也猜不透了。
片刻后,刘简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哐当。”
他把布袋往石桌上一扔,发出闷响。
袋口解开,十几块金元宝滚了出来,在灯火下光芒闪烁。
“这些,拿去路上用。”刘简的语气平淡,“一路小心。”
周掌柜和徐先生彻底僵住了。
他们看着桌上的金子,又抬头看看眼前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干这掉脑袋的买卖,哪次不是自己勒紧裤腰带?
何曾有人这样为他们的后路着想,还直接拿出真金白银?
……
第二天,小院的房间内。
苏荃靠在门边,看着铜镜前的刘简。
镜中的少年已经完全变了样。
他脸上涂着一层蜡黄的底色,眼窝深陷,两颊凹下,嘴唇干裂起皮,透着病态的青白。他还用细笔,在眼角和额头画上了浅浅的皱纹。
此刻的他,就是一个被病痛折磨了许久,命不久矣的青年,年龄至少长了十岁。那张清秀的脸,现在只剩下让人不忍多看的憔悴和暮气。
“咳……咳咳……”
刘简对着镜子咳嗽几声,然后缩起脖子,弓起背,整个人透出一股虚弱和卑微。
【不错,这病入膏肓的气质拿捏住了。一个快死的人,谁会多看一眼?只会嫌晦气。完美的潜行保护色。】
他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你……”苏荃终于忍不住开口,“真的要一个人去?”
“不然呢?”
刘简从镜中看她一眼。
“苏姐,我们两个目标太大。何况,这次不是去打架,是技术活。”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小瓷瓶,借着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掩饰放进了系统空间内。
其他的毒酒之前就已经放进系统空间。
“这是你要的送炭伙计的户籍路引,还有他家里的情况。”
苏荃将一份文书递给他。
“那人昨天得了急病,已经被‘请’去城外养病了。半个月内,他回不来。”
刘简接过文书,快速扫了一遍,记下关键信息。
“路线和接头人,周掌柜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卯时三刻,推着炭车去王府西南角的偏门就行。”
苏荃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刘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刻意做出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
“行了,苏姐,你也到城外鸣凤山。等我回来。”
他咧嘴一笑,蜡黄的脸上,那笑容显得格外瘆人。
……
十五这天,天还没亮透。
卯时三刻的昆明城,还沉在灰蒙蒙的冷雾里。
一个身材瘦削、弓着背的青年,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艰难地朝平西王府的方向走去。
车上堆着半车乌黑的银丝碳。
青年正是易容后的刘简。
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扶着车把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路过的早起行人,都嫌恶地绕开他,捂着口鼻匆匆走过。
终于,平西王府那高大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他推着车,绕到西南角的偏门。
门口,两个王府护卫正倚着墙打哈欠。
看到刘简推着车过来,其中一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送炭的?快点,别磨蹭!”
另一个护卫捏着鼻子,满脸嫌弃。
“我说王顺,你这身子骨又不行了?可千万别断气在王府里,晦气!”
刘简扮演的这个伙计,就叫王顺。
他闻言只是卑微地缩了缩脖子,露出讨好的笑,嘴里含糊应着,推车走进门洞。
高墙之内,亭台楼阁,一步一景。
但刘简无心赏景,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将脑中沙盘推演出的数据,与眼前的路径和守卫一一对照。
穿过一座月亮门,前方是开阔的演武场,十几个护卫正在晨练,喝哈声此起彼伏。
刘简垂着头路过,眼角余光却已将他们的发力方式和武功路数记下,与玄水堂的情报进行印证。
拐过一个弯,眼前是修剪过的花圃,几个小厮正提着水桶走过,见到他这副病秧子模样,都远远绕开。
恰在此时,一队五人巡逻队从另一条小径走来,领头的小头目正跟旁边的人低声说笑。
刘简继续推车,与他们擦身而过。
他又绕过一片假山,前方的路径变得幽深僻静。
走了约莫一炷香,一座格局清雅的院落出现在前方。
院门口没有挂任何牌匾,但门口侍立的两个护卫,身形笔挺,站得笔直,手时刻不离刀柄。
【听涛苑,到了。】
守门的护卫显然认识他这张“熟脸”,只是皱眉拦住了他。
“福管家交代了,直接拉去后厨卸货,然后去院里找他回话。快点,别在这儿碍眼!”
他点头哈腰,佝偻着身子,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七拐八绕地来到后厨。
热浪夹杂着柴火与饭菜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个厨子和杂役正忙得热火朝天,没人多看他这个病秧子一眼。
好不容易卸完了炭,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这才拖着步子,朝主院走去。
院内翠竹成荫,假山流水,布置得清雅幽静,却不见归幸树一家人。
一个穿着体面、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背对着他,在一个架子前清点着什么。
他就是归氏父子在王府的专职管家,福安。
刘简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约莫五步远的地方,压着嗓子,用虚弱的声音喊道:
“福……福管家,小的王顺,炭……送完了。”
福安头也没回,只从鼻子里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放那儿就行了。”
“是,是。”
刘简嘴上应着,人却没动,一双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过院中的石桌。
桌上摆着一只锡制酒壶,两个酒杯。
还有两双乌木筷子,安静地摆在象牙筷枕上。
【酒?】
刘简的大脑飞速运转。
归辛树好酒,这壶酒十有八九是给他准备的。
可他儿子归钟,那个常年药罐子不离身的家伙,会喝酒吗?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似乎是两个护卫在为什么事争吵,声音越来越大。
福管家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不悦,转身就朝院门口走去。
“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一走,整个院子瞬间空无一人。
福安转身的刹那,刘简那副病入膏肓的死样子倏然不见。
他整个人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飘至石桌前。
【白鹤观想法】自行运转,心神空明。
【阴枢导引功】内力灌注指尖,抵消了所有微颤。
他从系统空间取出小瓷瓶,用指甲挑开蜡封,屏住呼吸。
将一双乌木筷子的筷头,在瓶口极轻地沾了一下。
一滴晶莹的液体,无声附着,瞬间渗入乌木的纹理,消失不见。
他换了另一双筷子,重复了一遍动作。
前后不过三个呼吸,恰与院外最后一声呵斥重叠。
他迅速塞好瓶塞,收回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原位,身子一弓,那股卑微畏缩的病气又回到了身上。
桌上的一切,依旧如故。
“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都给我滚!”
院外传来福安气急败坏的呵斥声,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福安黑着脸从院门走进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下次再敢在听涛苑外喧哗,腿都给你们打断!”
他一转头,看到还杵在院子里的刘简,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怎么还在这?”
“福……福管家……”
刘简立刻弓下身子,用嘶哑的声音回话。
“小的……小的把炭送到了,账还没给我结呢。”
福安不耐烦地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一串铜钱,看也没看就扔了过来。
“拿着快滚!晦气!”
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刘简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把铜钱一枚枚捡起来,嘴里还不停地道谢:
“谢谢管家,谢谢管家……”
福安厌恶地挥了挥手,转身又去检查他的药材架了,再也没多看刘简一眼。
刘简把最后一枚铜钱揣进怀里,千恩万谢地躬身退出了听涛苑。
直到走出院门,听到身后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他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不敢停留,拖着虚浮的脚步,沿着来时的小径原路返回炭房,将那辆空了的独轮车推了出来。
院门口的两个护卫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