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宁寺彻底封闭。
高墙一夜间拔地而起,将寺庙围得密不透风。
紧接着,巨大的脚手架将大佛笼罩其中,外面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布,美其名曰“防止佛像受风化侵蚀”。
围墙外,挂上了巨大的牌子,上书八个大字:
“潜心施工,闲人免进。”
一切准备就绪。
刘简站在大佛脚下,抬头仰望着这个庞然大物。
“胖总管,可以开始了。”
胖头陀兴奋地搓了搓手,将那两套2.0版“消杀系统”抬了出来。
这套新设备,比之前在神龙岛的实验品精巧了不知多少倍。
独立的风箱,密封的螺纹接口,带水封的排烟管,还有一个可更换的多层滤芯。
两根粗大的导气管,被插入大佛背后的暗门中。
“点火!鼓风!”
胖头陀一声令下,特制焦炭在炉中点燃,混合硫磺与雄黄的药粉随即投入。
呼——呼——
四名莲堂好手运起内力,驱动风箱,发出沉闷的轰鸣。
滚滚的黄白色浓烟,带着刺鼻的气味,源源不断地被压入大佛的内部空间。
刘简等人早已退到了上风口,脸上都蒙着浸湿的厚布。
“总教官,这……这能行吗?”
马超兴看着那被浓烟吞噬的大佛,有些不确定地问。
“行不行,十二个时辰后就知道了。”
刘简语气平淡,
“现在,所有人轮班值守,不准任何人靠近,特别是官府的人。”
话音刚落,寺庙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官府办案!里面的人听着,开门!”
胡德第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刘简身边:
“总教官,是知府的师爷,姓钱。这人是出了名的贪,怕是来打秋风的。”
刘简眼神微冷。
“让他进来。”
刘简对门口的守卫道,
“我倒要看看,他想怎么个‘秋风’打法。”
寺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身穿青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他正是江陵知府的心腹,钱师爷。
钱师爷一进门,先夸张地用袖子捂住口鼻,皱眉扫视烟雾缭绕的院子。
“哎哟,搞什么名堂?乌烟瘴气的!刘善人呢?让他出来见我!”
刘简从暗处走出,仍是富商打扮,脸上挂着和气的笑。
“不知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可是工程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地解释道,
“这寺庙荒废多年,蛇虫鼠蚁多得很,开工前总得先用硫磺雄黄熏一熏,免得惊扰了佛祖清净,也怕伤了底下做活的工人。不想这味道冲撞了师爷,罪过,罪过。”
钱师爷斜着眼睛打量了刘简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刘善人,你为佛祖重塑金身,是天大功德。我们知府大人,对你可是赞赏有加。只是……你这工程动静太大,又是封寺,又是烧烟,不少百姓上告,说你们搞邪魔外道呢。”
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话里有话。
“我们大人顶着压力,帮你把这些闲话都压下去了。刘善人,你是个聪明人,该懂这其中的人情吧?”
【来了来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不给好处就穿小鞋。】
刘简心里门儿清,脸上的笑容更盛。
“原来如此,倒是我们考虑不周,给大人添麻烦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师爷在大人面前,替我们多多美言几句。”
苏荃会意,转身去取早已备好的木匣。
钱师爷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苏荃的背影打转。
虽然只是侍女打扮,但那摇曳生姿的腰身,那窈窕的轮廓,无一不透着一股寻常人家女子没有的风情。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油腻的火光。
【找死。】
刘简脸上的笑意不变,心底的温度却骤然降至冰点。
苏荃捧着木匣回来,递到钱师爷面前。
“师爷,请过目。”
钱师爷的眼珠子这才从苏荃身上挪开,他接过木匣,随手掂了掂。
分量不算太重,心里略有些失望。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匣盖,准备开口讥讽几句。
可当他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时,整个人僵住了。
匣内铺着黄绸,上面静静躺着两只晶莹的杯子,和一面巴掌大的镜子。
在阳光的映照下,那两只杯子流光溢彩,那面镜子更是将他的脸照得毫发毕现,连鼻翼旁的黑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
钱师爷的声音发颤,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
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镜子是磨光的铜镜,见过最透明的东西是宫里赏的高丽水晶。
可眼前这东西,比上等水晶还要纯净,比最光的铜镜还要清晰百倍!
“西洋琉璃。”
刘简吐出四个字。
“小玩意儿,不值一提。听闻师爷雅好此道,特意送来给师爷把玩。”
钱师爷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西洋琉璃?
这哪里是琉璃!
分明是传说中的“水精”!
如此纯净的“水精”,别说江陵府,就是拿到京城献给皇上,那也是无价之宝!
他再转向刘简时,态度从倨傲变成了敬畏,甚至带上了一丝谄媚。
能把这等神物当“小玩意儿”送人,这位刘善人的财力,深不可测!
“刘……刘善人……这……这太贵重了!实在使不得,使不得啊!”
钱师爷嘴上说着“使不得”,手却死死抱住木匣,生怕被别人抢走。
“师爷客气了。”
刘简笑了。
“只要师爷能保证,我们施工期间,不再有任何‘闲杂人等’前来打扰,几件玩物,又算得了什么?”
“保证!我保证!”
钱师爷拍着胸脯,脸上的笑容挤作一团。
“刘善人放心!从今往后,这天宁寺方圆五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谁敢来捣乱,就是跟我钱某人过不去,跟知府大人过不去!”
他抱着木匣,对着刘简一躬到底,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那就不打扰刘善人行此功德了,我这就回去向大人复命!”
说完,他便领着那群同样看得发愣的衙役,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直到人远去,胡德第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刘简身边,侧头看着这位总教官平静的脸,心中翻江倒海。
刚才那一幕,简直比话本故事还离奇。
他忍不住低声问:
“总教官,那……那‘琉璃’,当真是您在岛上……造出来的?”
那等神物,竟是人力所能造?
刘简却只是背对着众人,看着钱师爷一行人消失在寺门外的背影,
尤其是他偷瞄苏荃时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淫邪,像一根刺扎在刘简的脑子里,很不舒服。
他转身回到石桌旁,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
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本册子,正是从吴三桂密室里得来的《百官黑料册》。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蝇头小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
“康熙二年,江陵知府李林享,贪墨朝廷拨付的赈灾款,倒卖赈灾粮,以次充好。经手人其表弟周三,现为江陵府库大使。账目存放于……”
刘简取来笔墨,将这一段内容原封不动地抄录在一张白纸上,连个落款都没留。
他将纸条折好,递给身边一个玄水堂的弟子。
“今晚就送出去。送到哪里,不用我教你吧?”
那弟子接过纸条,嘿嘿一笑:
“总教官放心,小的保证,明早之前,这份‘惊喜’就会出现在赣州按察使大人的书房里。”
苏荃看着刘简,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因为我?”
她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刘简耳畔。
刘简翻册子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你想多了。”
他强行解释道,声音有些发硬,
“贪婪之人的胃口是填不饱的,留着是祸害。”
苏荃不说话了,只是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有几分了然,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暖意。
……
之后两天,佛像肚子里的密室又被反复消杀。
刘简还穿上防护服,进去把所有没打开的箱子和烟雾到不了的角落都处理了一遍。
直到他从密室取出的样本,在显微镜下确认再无活菌。
众人再也按捺不住,蜂拥至洞口,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借着火把光芒,只见在金银珠宝上覆盖着一层细腻的灰白粉末。
姚必达胆子大,进入密室,对着一堆金锭轻轻吹了口气。
“呼——”
灰白粉末簌簌飘落,露出下面令人目眩的金色。
“我的乖乖……”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打破了死寂。
下一刻,震天的欢呼声在被封锁的天宁寺内轰然爆发!
刘简站在人群之后,看着众人狂喜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他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那尊黄金佛像本身。
搬空里面的财宝只是第一步。
怎么把这几十万斤重的金疙瘩,神不知鬼不觉地拆解、运走,还要瞒天过海,不引起任何怀疑……
这,才是真正的挑战。
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计划,正在他脑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