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胡德第脸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
“总教官,出事了。”
刘简的心提了起来。
正在清点金锭的姚必达和刚擦完汗的马超兴也停下了动作,齐齐看了过来。
“慢慢说。”
刘简示意他坐下。
“钱师爷死了!”
胡德第坐下灌了口水。
“昨夜在暗巷里,被人一刀封喉!现在全城戒严,码头封死!官府的鹰犬疯了一样到处抓人,说……说是要彻查所有外乡商户!”
刘简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第一个念头是自己送出的那封举报信。可随即否定,官场杀人,讲究不见血,这么粗暴,不像是官斗,倒像是……灭口。
马超兴一拍大腿,怒骂道:
“特酿的!那孙子指定是江陵知府杀的!死无对证!”
“不一定。”
苏荃站在刘简身侧,此时轻启朱唇,声音清冷。
“吴三桂刚拿下湖南,正欲图谋湖广。江陵是咽喉之地,他会放过李林享这颗现成的钉子?帮他杀人灭口,既是卖了人情,也是彻底将他绑上贼船。”
刘简赞许地看了苏荃一眼,这女人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那我们怎么办?”
姚必达急得满头大汗,
“黄金还没搬完,这下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慌什么?”
刘简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天塌下来,也得等我们把金子搬完再说。”
他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全城戒严,人心惶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凶手’。这个时候,谁最高调,谁最像个不差钱的冤大头,谁就最安全。”
“传我命令!”
“吴师傅,内部‘金蝉脱壳’继续!速度加快!拆下的金子先藏进密室!”
“马香主,姚总管!你们的人也别闲着!”
刘简的声音陡然提高,
“让所有弟兄都动起来。墙该刷的刷,瓦该换的换!那就给我拿出修皇家园林的气势来!把这破庙里里外外给我翻新一遍!”
“啊?”
马超兴和姚必达同时愣住,
“总教官,这节骨眼上,还搞这些表面功夫做什么?”
“戏,要做全套。”
刘简淡淡一笑,
“我们是什么人?是来礼佛的南洋巨贾,是为了还愿才重修寺庙的大善人。”
……
整个天宁寺,瞬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二里地。
刘简站在大殿屋顶,看着下面那群江湖好汉笨拙地砌墙、刷漆,鸡飞狗跳,脑壳生疼。
苏荃轻盈地跃至他身边,掩嘴轻笑:
“你这个‘总教官’,怕是不好当。”
“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刘简叹了口气,
“起码动静够大,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话音未落,寺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骚动。
“报——!总教官!”
暗哨的声音带着颤音,
“城西巡检司捕头赵楷,带人闯进来了!”
刘简和苏荃对视一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让他进来。”
刘简的声音平静,
“所有人,活儿别停。”
寺门大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捕头,带着四名杀气腾腾的衙役走了进来。
“在下赵楷,奉命排查可疑人等!”
赵楷的声音低沉有力。
刘简从人群中走出,依旧是那副商人笑容,仿佛没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气。
“原来是赵捕头,有失远迎。在下刘简,‘兴隆商号’的管事,不知捕头所言‘可疑’,是何意?”
赵楷的视线直视刘简:
“江陵城出了命案,你们这群外乡人,盘踞在此,封寺动工,形迹最是可疑!”
“哎呀!竟有此事?”
刘简一脸惊恐,甚至还后退了半步,夸张地拍着胸口,
“太骇人了!赵捕头,你们可得快点抓住凶手啊!我这人胆子小,出门在外,最怕这个了!”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引着赵楷往里走,指着周围热火朝天的景象,热情地介绍:
“捕头你看,这天宁寺年久失修,多有残破。我才发心修缮,也算是为自己积一份功德。”
赵楷的视线扫过那些所谓的“工匠”,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帮人,一个个太阳穴高鼓,气息绵长,手上满是老茧。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正在笨拙地用泥刀抹墙的汉子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赵楷冷冷地问。
似乎察觉到了赵楷的问询,那汉子抬头,咧嘴一笑,露出憨厚的表情:
“俺……俺叫狗蛋。”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赵楷毫无征兆地出手!
他并指如刀,闪电般戳向那汉子的肋下!这是江湖上阴损的点穴手法,中者立时半身酸麻。
那汉子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沉肩、缩胯,手臂肌肉一抖,就要使出铁布衫硬扛。
糟了!
胡德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娇嗔伴随着香风响起。
“哎呀!”
苏荃仿佛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赵楷怀里倒去,手里的茶盘一歪,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全泼向了赵楷的手臂。
赵楷眉头一皱,只得收招侧身,避开茶水。
“官爷恕罪,奴家不是故意的!”
苏荃满脸惊慌,美眸中水汽氤氲,我见犹怜。
“滚开!”
赵楷冷喝一声,但动作终究是慢了半拍。
刘简早已一步上前,一巴掌拍在那个叫“狗蛋”的汉子后脑勺上,骂骂咧咧:
“你个蠢货!砌个墙都能走神?冲撞了官爷,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这一巴掌看似用力,实则用的是太极柔劲,瞬间化解了那汉子即将爆发的护体真气。
“狗蛋”被拍得一个趔趄,仿佛真的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赵捕头见笑了。”
刘简转过身,脸上堆着无奈又带着炫耀的苦笑,主动解释道:
“我这人出门在外,胆子小,钱又带得多。这南洋的海路,不太平啊。所以花大价钱请了几个‘会两下子’的护院,想着壮胆。谁知这帮家伙除了打架,啥也不会,干个活都笨手笨脚的。我寻思着让他们出点力气,总比闲着发霉强,还能省点工钱,嘿嘿。”
这番半真半假的解释,配上眼前这鸡飞狗跳的场面,竟有几分说服力。
赵楷冷冷地瞥了一眼还在“瑟瑟发抖”的苏荃,又看了看地上磕头的“狗蛋”,眼中的怀疑并未消减。
他指向那被油布包裹的大佛。
“修佛而已,为何遮得如此严密?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唉,捕头有所不知啊!”
刘简一脸真诚地叹了口气,
“这佛像金身,历经百年风雨,脆得很。我们生怕日晒风吹,造成二次损伤。老师傅们说了,这叫‘避光养护’,是南洋传来的秘法!”
赵楷盯着刘简的脸,仿佛要从他脸上挖出花来。
“带我进去看看。”
他语气不容置疑。
“当然!当然!”
刘简满口答应,亲自引着他走向那庞然大物,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
“吴师傅!停一下手里的活!官爷要亲自检查,看看咱们的手艺过不过关!”
胡德第手心全是汗,不自觉地按住了剑柄。
刘简掀开油布一角,一股桐油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借着天光,只见巨大的佛像身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几名工匠正站在脚手架上,小心翼翼地为佛像手臂上的一处破损涂抹金漆,手法细致,看起来毫无破绽。
赵楷目光如炬,在新刷的金漆和裸露的灰暗胎体之间来回扫视。
他甚至伸出手,在那崭新的泥胎上敲了敲,声音沉闷,听不出异样。
最终,他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他在寺里转了一圈,连伙房的米缸都用刀鞘捅了捅,却没发现任何凶器或可疑之处。
“刘善人,”
走到寺门口,赵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刘简,
“工程做这么大,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吧?”
“嗨,小钱,小钱而已!”
刘简满脸堆笑。
“是吗?”
赵楷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我听说,钱师爷死前,曾从你这里拿走了一对‘西洋琉璃杯’。那东西,似乎不止是‘小钱’吧?”
刘简的心猛地一沉。
“捕头说笑了,我只是个生意人,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赵楷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转身离去。
“记住,戒严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城。若有发现,格杀勿论。”
直到那道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刘简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总教官,这小子……不好对付。”
胡德第凑上前来,忧心忡忡。
“嗯。”
刘简揉了揉发僵的脸颊,心中腹诽:
【这家伙,简直是柯南附体。】
他接着说道:
“咱们这里,会功夫的弟兄太多,就算装得再像,那股子精气神也藏不住。刚才那姓赵的,眼神跟刀子似的,肯定瞧出不对劲了。”
“那……”
胡德第更愁了。
刘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
“既然他已经起了疑心,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把他的注意力全引到咱们这院子里来。”
刘简的思路清晰起来,
“只要他天天盯着我们修庙,就不会有精力去查码头的船。”
他转头看向胡德第:
“派人去请高僧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放出去了,全城的寺庙都知道我们‘兴隆商号’在重金寻访得道高僧,来主持开光大典。”
“很好。”
刘简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现在,再给我放个消息出去。”
“就说……我,刘大善人,为表诚心,不仅要重修天宁寺,还要在寺庙的后山,修一座‘藏宝塔’,用来存放我从南洋带来的奇珍异宝,以供佛前,日夜受香火洗礼。”
“什么?!”
胡德第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总教官,您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有宝贝吗?!”
刘简笑了,笑得像一只准备捕食的狐狸。
“没错,我就是要让全江陵城的人都知道。”
“我不仅有宝,我还要把宝藏在哪儿,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你说,那位铁面无私的温按察使,还有那位潜伏在暗处的平西王府密探,听到这个消息,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