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不,那个男人,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似乎每一个音节都是从声带里硬挤出来的。
“我……我叫麦克·安德森。”
他的目光越过罗伯特,落在刘简身上。
那眼神里的恐惧还未散尽,却又多了一丝清醒后的茫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恢复了人类形态的手。只是皮肤还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指甲依旧比常人更厚,仿佛在提醒他那段非人的过往。
“我……想不起来。”
麦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哭腔,
“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我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能听到,能看到,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牙关打颤。
“我能感觉到饿,那种……要把脑子都烧干的饥饿。还有愤怒,没有尽头的愤怒。”
他抱着头,表情痛苦,
“我能听见‘它们’的叫声,就在脑子里,像几万根针同时在扎。”
罗伯特立刻抓住了关键词:
“叫声?你能描述一下吗?是语言吗?”
“不,不是语言。”
麦克痛苦地摇头,
“是一种……嗡嗡声,像共鸣。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哪,是远是近。但我分辨不出‘人’的信息。”
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刘简和罗伯特:
“就像你们,我分辨不出。我只能‘闻到’、‘看到’你们是活的,温暖的。那种感觉……会让我发疯。”
罗伯特拿出笔记本,笔尖飞快地记录着,嘴里喃喃自语:
“不是个体信息传递,是场域共鸣……蜂巢意识……通过特定声波频率共享位置和基本情绪……”
刘简只是看着麦克,面无表情。
他正在忍受另一场无人能懂的折磨。
醒来后,他的世界就是失焦的……
精神萎靡犯困,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低频嗡鸣。
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都像拿一把钝刀子在脑仁上刮。
用尽全力,才将断裂的思绪拼凑成一个完整的问题:
“抓回来的……是你。你是首领?”
“首领?”
麦克一脸迷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比其他的……更强壮,我能让它们听我的。但那不是思考,是本能。就像狼王,吼一声,狼群就会跟着我冲。”
他补充道:
“它们……很蠢。像一群只有三岁小孩智商的野兽,只懂得服从更强的,或者……抱团。”
麦克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解释:
“而且,我也只能指挥华盛顿广场附近那一块的。再远一点,它们就听不见了,或者说,不听我的。那边有别的‘首领’。”
这番话,让刘简对整个纽约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所谓的夜魔大军,更像是一个个占山为王的黑帮,而非纪律严明的军队。
这是个好消息。
萎靡的精神让他无法深入思考,但这个结论还是本能地浮现出来。
就在这时,意识深处的系统面板界面出现了一排排的提示信息。
【生命回馈协议已触发】
【检测到关键目标‘麦克’(原代号‘亚当’)生命状态逆转,意识回归】
【事件评估:本次拯救行为,对‘KV病毒根除计划’产生决定性推动作用,大幅度提升人类文明存续可能性……】
「恭喜宿主获得‘生命点’x5!」
紧接着,一股清凉甘甜的溪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精神世界。
那股能量精准地冲刷着他脑中每一个角落,抚平了那些萎靡的神经元。耳边持续的嗡鸣也戛然而止。
刘简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正在将生命点转化为系统核心能量……」
「自律点数 +50」
【自律点数:91 → 141】
看着面板上暴涨的数字,刘简那因为连续三天“自律失败”而空洞的内心,总算被填上了一丝安全感。
加班费到账了。
虽然精神没有恢复,但至少,脑子能用了。
他的念头扫过系统面板最下方,那一行之前灰暗的选项,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位面穿越】100点。
随时可以走。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一下子轻松不少。
他不再是这个末日的囚徒,而是一个随时可以提桶跑路的过客。
他终于有本钱可以给属性加点,也有了选择离开的底牌。
“所以,你们不是吸血鬼。”
刘简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罗伯特和麦克都愣住了。
“什么?”
罗伯特手里的笔悬在半空,以为自己听岔了。
“我说,”
刘简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像在复述一则枯燥的商品说明,
“你们惧怕紫外线,而不是阳光本身。皮肤是久不见光的灰白。用声波传递信息,过着族群生活。”
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继续道:
“听起来很像蝙蝠,或者说,很像吸血鬼。”
“唯一的问题是,你们没继承吸血鬼的强大和优雅,也不能吸血。”
“更像是……低配版的。”
这番尖锐的吐槽,让罗伯特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麦克,这个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
“也许吧……我只知道,我曾经是个篮球运动员。”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强壮,却布满狰狞伤疤的身体,眼神黯淡。
罗伯特立刻从科研模式切换回来,他拍着麦克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肯定:
“你会恢复的,麦克!你是全人类的希望!”
刘简没有参与这感人的一幕,他只是走到船舷边,看着远处曼哈顿岛的轮廓。
阳光很好,水波不兴。
但在这片宁静之下,是数以百万计的“低配吸血鬼”。
他治好了一个麦克,却也等于向整个纽约的夜魔蜂巢宣告:这里有一个“叛徒”。
而且,这个“叛徒”身上,带着它们从未体验过的、属于“治愈”的气息。
这不再是食物。
这是对它们整个族群生存方式的挑战和亵渎。
刘简转过身,打断了罗伯特的激动。
“博士。”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船上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我们得谈谈。”
罗伯特停了下来,看向刘简。
刘简的目光从罗伯特身上,移到了茫然无措的麦克身上,最后又回到罗伯特脸上。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务实,甚至带着一丝“又要加班”的厌烦。
“关于他的去留,以及……”
刘简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的。”
罗伯特脸上的喜悦凝固了。
他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刘简的意思。
麦克的治愈,是科学上的巨大突破。
但从生存角度看,他们现在带着一个移动的、能吸引全城夜魔火力的活靶子。
“你的意思是?”
罗伯特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地方,不能待了。”
刘简直截了当地说,
“这座城市,也不能待了。”
麦克的身子一颤,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去。
他听懂了,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麻烦。
“刘简,”
罗伯特皱起眉,
“你不能这么说!他是病人,是……是人类希望!我们不能抛弃他!”
“我什么时候说要抛弃他了?”
刘简反问。
他走到餐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现在的处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危险。”
“第一,”
刘简伸出一根手指,
“麦克的‘治愈’,对夜魔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号,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们可能会恐惧,但更大的可能是,它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抹除这个‘异类’。”
“第二,”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基地炸了。动静那么大,全纽约的夜魔都知道华盛顿广场出了事。现在,只有这艘游艇是我们的据点。你觉得,夜魔要找到我们,需要多久?”
罗伯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刘简放下水杯,看着他:
“博士,收起你那套英雄主义的理想。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是活下去。我们三个人,都得活下去。”
他的目光转向麦克,语气缓和了一些:
“你也一样,麦克。想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刚逃出牢笼,就被人抓回去当成异端烧死,对吗?”
麦克用力点头,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对“活着”的渴望。
“所以,我们必须走。”
刘简做出结论,
“离开纽约,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你,罗伯特博士,能有一个安稳的环境,把‘治愈一个个例’,变成‘治愈一个世界’的方案。”
罗伯特沉默了。
情感上,他想立刻把麦克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抽取他的血液,分析他的细胞,破解治愈的秘密。
但理智告诉他,在纽约这个夜魔的老巢里,任何实验都是在火药桶上跳舞。
“……去哪里?”
罗伯特艰难地问。
刘简走到驾驶舱,从一堆海图中抽出一张,摊在桌上。
那是一张巨大的北美东海岸航海图。
他的手指在图上划过,最后,点在一个远离大陆的,被深海环绕的孤岛上。
“这里。”
罗伯特和麦克凑过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岛屿,在地图上的标注名为“布洛克岛”。
它孤零零地悬在海上,距离最近的陆地,也有十几海里的距离。
“病毒爆发前是个度假岛,常住人口很少。”
刘简指着地图上的等深线,
“最关键的是,它被一条深海沟环绕。夜魔那点游泳水平,一辈子都别想过去。”
“我们把它清理干净,那里,就是我们新的实验室,新的家。”
一个绝对安全的、与世隔绝的实验室。这对罗伯特的诱惑太大了。
“可是……”
他立刻指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我们的物资不够。燃油,食物,药品,还有我的实验设备……光靠船上这点东西,撑不过一个月。”
刘简笑了。
“所以,在走之前,我们得去‘进货’。”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让罗伯特感到熟悉的、属于“被迫营业”的无奈。
“纽约,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仓储超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