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荃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倒吓了一跳,身形一闪就到了沙盘边。
她伸出手指,在刘简的脖颈间探了探,脉搏微弱但平稳。
再探鼻息,呼吸悠长,只是脸色苍白,额头全是虚汗。
“喂?”
她蹲下身,推了推他的肩膀。
刘简眼皮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过载……反噬……别催了,在重启……”
苏荃:“……”
虽然听不懂,但看样子只是力竭虚脱,没有性命之忧。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好气又好笑。
刘简已经顾不上她。
「反噬:思维迟滞,无法复杂思考(剩余24:12)」
身体凭着本能,挣扎着爬起,寻了个干净角落,笨拙地盘膝坐下。
【白鹤观想法】自行运转。
心神沉入空明湖镜,一只白鹤悠然伫立。
脑中那团混沌,总算被这股清凉压制住。
苏荃看着他像个提线木偶,自己找地方坐好调息,便也不再打扰。
她抱臂靠着门框,视线在院中巨大的沙盘和角落里入定的少年之间游移。
沙盘上那两条路线,预演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约莫半个时辰后,角落里的刘简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反噬结束。」
他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清明。
环顾四周,看到了靠在门边的苏荃,也看到了地上的沙盘。
然后,他扶着墙站起身,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苏姐,那两块金锭呢?”
苏荃正思索着行动细节,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一愣。
她顺着刘简急切的目光,指了指桌角的包裹。
刘简立刻冲过去,小心翼翼解开。
看着油布里包裹的金锭,他陷入思考。
【这可不是金子,这是划时代的尖端生化武器!】
苏荃看着他那副模样,实在无法理解。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刘简在江陵时,曾尝试用【阴枢导引功】的内力剥离毒素。
但内力反馈的感觉,和清理《神照经》丝帛时完全不同。
丝帛放在漆匮内,本身无毒,附着的毒不多,可以处理。
但这金锭上的毒,历经百年侵蚀,已完全附着在黄金表面,形成了一种结构异常稳定的新物质。
物理吸附行不通,化学分解又没条件。
“苏姐。”刘简抬起头,表情严肃。
“嗯?”
“麻烦你再跑一趟,去城里最好的酒家,买几坛他们最烈的烧刀子回来。”
苏荃彻底愣住了:
“买酒?最烈的?”
“对。”刘简重重点头。
“我要做个实验,需要高浓度的有机溶剂。”
“……什么剂?”
苏荃感觉自己的知识受到了挑战。
“就是酒,越烈越好。”
刘简解释道。
“有些毒不溶于水,却能被烈酒泡出来——这叫萃取,懂吗?”
苏荃:“……”
虽然不明白刘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他认真的样子,苏荃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院子。
很快,她提着几个沉甸甸的大酒坛回来。
刘简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上去,接过酒坛,拔开泥封,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好酒!”
他赞了一声,然后找来一个干净的陶瓮,带上手套,将一枚金锭小心地放了进去,再把烈酒倒满。
最后,他用油布和泥巴,将陶瓮的口子封得严严实实。
剩下的烈酒被刘简趁机收进了系统空间。
“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他拍了拍手,一脸期待。
接下来的三天,刘简并非枯等。
他除了日常修炼,将更多心神放在了实地。
白天,他换上不起眼的短衫,在王府外围扮作小贩,默记守卫换防的精确时间和人流规律,验证着沙盘上的每一处数据。
到了夜里,院中只剩苏荃一人枯坐时,他则换上夜行衣。
他寻到沙盘推演出的西角门巡逻空档,数次潜入王府外院。
府内高手气息隐现,防卫森严远超图纸所绘。
他不敢深入,只在外围游走,将真实的路线与数据对比,确认无误后便立刻抽身。
这种刀尖上跳舞的勘探,让他对强闯的念头再无半分侥幸。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第三天下午,刘简小心敲开泥封,一股混杂着浓烈、辛辣、冲鼻的酒精气味扑面而来。
除了霸道的酒气,再无任何杂味。
刘简屏住呼吸,从怀里摸出一根银针,探入酒液中。
不过一息,银白色的针尖就变得漆黑——毒已析出,溶于酒中,且活性未失。
“成了!”刘简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他立刻让苏荃去通知天地会的周掌柜,让他带个活物过来。
不到一个时辰,周掌柜就提着一个东西匆匆赶来。
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叫徐先生的白扇。
“刘兄弟,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周掌柜一脸不解,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笼,里面关着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正瑟瑟发抖。
“试药。”刘简言简意赅。
他用一根备好的细长竹管,从陶瓮里小心地吸取了一滴液体。
那滴液体晶莹剔透,与寻常烈酒别无二致。
他将这滴“酒”滴入盛了清水的瓷碟中。
液体入水,无声消融,整碟水依旧清澈。
他将碟子推到笼子前。
那只小老鼠似乎渴了,凑过来,伸出舌头舔舐碟里的水。
不一会,它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尖叫,一双小眼睛瞬间通红,充满了暴戾。
“吱——!”
它狂叫一声,疯了似的用头猛撞木栏,发出“砰砰”的闷响。
小木笼在地上剧烈跳动。
周掌柜和徐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得后退一步。
撞了不过几下,它突然抽搐倒地,灰毛成片脱落,皮肤迅速浮出黑斑,溃烂流脓。
十几个呼吸间,便已气绝。
周掌柜看得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旁边的徐先生更是脸色煞白,扶着墙才没当场吐出来。
“好……好霸道的毒!”
周掌柜声音发颤。
刘简面色平静,他小心地将那只装着剧毒的陶瓮重新封好,然后将瓷碟连同老鼠的尸体、笼子一起,堆到院角,一把火点燃。
直到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烬,他才用土将其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石桌旁,看着面色发白的周掌柜和徐先生。
周掌柜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眼中却猛地爆发出一种狂热。
“刘兄弟!”
周掌柜激动地抓住刘简的胳膊。
“神药啊!这简直是神药!”
他压低声音,兴奋得满脸通红:
“有了此物,何须潜入王府?我们只需想办法,在吴三桂的饭菜里滴上那么一滴……不,半滴!反清大业,即日可成啊!”
一旁的徐先生也眼中放光,但眉头微蹙,似在权衡利弊,终究被那毒效震慑,默默点头。
刺杀吴三桂,这是他们天地会朝思暮想的大事。
如今有了这等奇毒,简直是天赐良机!
苏荃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也亮了。
杀洪安通,同样需要这样的利器。
然而,面对周掌柜狂热的建议,刘简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行。”
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二人头上。
“为什么?”
周掌柜急了,
“刘兄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杀了吴三桂,平西王府群龙无首,我们正好趁势而起!”
刘简端起凉茶,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周掌柜,我问你,如今这天下,谁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自然是满清鞑子!”
周掌柜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吴三桂呢?”
刘简又问。
“他是最大的汉奸,走狗!”
“没错。”
刘简放下茶杯,看着他,
“可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有吴三桂这个最大的汉奸在西南方镇着,京城那位小皇帝才不敢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对付我们。”
“吴三桂拥兵自重,早已是朝廷心腹大患。他们君臣之间,猜忌日深,早晚必有一战。”
“我们杀了他,看起来是大功一件。可实际上呢?”刘简的视线扫过周掌柜、徐先生,最后落在苏荃脸上。
“吴三桂一死,西南方的几十万大军,要么被朝廷收编,要么内乱瓦解。无论哪种结果,朝廷都将少了一个最大的肘腋之患,可以腾出手来,集结全部力量,专心致志地对付我们。”
“到那时,我们面对的压力,会比现在大十倍、百倍。”
“所以,”
刘简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我们不仅不能杀他,还要让他活得好好的。”
“留着吴三桂,让他和京城那位小皇帝互相猜忌,互相消耗。他们斗得越厉害,我们就越安全,才越有发展壮大的时间和空间。”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周掌柜张着嘴,呆若木鸡。
徐先生却眼神骤亮,似有所悟,嘴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们只想着报仇雪恨……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苏荃瞳孔微缩,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翻起了巨浪。
她一直以为,刘简只是个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运气逆天的少年。
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还是看错他了。
这哪里是个少年?
这分明是一个将天下大势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