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岛最近很吵。
刘简设想中的“研究院”,跟他记忆里那种安静严谨的科研氛围,没有半点关系。
船舶工程组的石屋里,鲁大师傅能为了一根龙骨的弧度,跟几个老船匠吵到差点掀了桌子。
耿精忠背着手进去想凭经验指导两句,结果被一群红着眼的技术宅喷得灰头土脸地出来。
冶金组那边更夸张,简直是岛上的火焰山。
王铁锤带着一群光膀子的徒弟,天天跟十座新炉子较劲。
他们现在不追求什么“百炼精钢”,而是像着了魔一样,非要让生产出来的每一块钢锭都跟尺子量过似的,一模一样。
“标准化!懂吗!差一分,就给老子回炉!”
王铁锤的咆哮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最离谱的还是“动力与能源组”。
胖头陀现在不叫护法,自封“蒸汽总管”,带着几个胆大的铁匠,天天在院子里“烧开水”。
“火再大点!没吃饭吗!”
“躲开!我感觉这玩意儿要炸!”
黑烟滚滚,偶尔还伴随着一声巨响和胖头陀的惨叫,岛上的人现在都绕着那院子走。
刘简成了最悠闲,也最忙碌的人。
悠闲,是因为他从不亲自动手——他的知识多是一知半解,能讲清原理,却画不出精准图纸;
他只需抛出一个个念头:“用蒸汽驱动锻锤”“用铁轨运矿石”……剩下的,全交给课题组自己去啃。
忙碌,是他成了全岛唯一的救火队员。
“公子!鲁师傅他们又打起来了!”
“公子!王师傅说钢水配比不对,要找您理论!”
“公子!胖总管把眉毛燎了,正满地打滚呢!”
每当这种时候,刘简就得放下鱼竿,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去给这群技术大拿当hR兼心灵导师。
“鲁师傅,别争了!‘飞剪船’成了,史书上都得记你一笔‘鲁氏龙骨法’!”
“王师傅,必须一个样!咱们的钢甲舰以后能硬扛红夷炮,天下兵工厂都得按你的标尺来!”
“胖子!眉毛烧了还能长!你要真把这‘铁牛’驯服了,我给你塑个金身,后世工匠都得拜你‘蒸汽爷’!”
【唉,创业不易,cEo真不是人干的活。】
刘简一边画着大饼,一边在心里吐槽。
日子就在这种喧闹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东海的风一天比一天冷,岛上的人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衣。
算算日子,刘简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十个月了。
苏荃似乎很习惯这样的生活。
她更多时候默默跟在刘简身边,看他跟匠人们吹牛,看他坐在礁石上发呆。
刘简的石屋,不知何时起,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桌上的茶永远是温的,床上的被褥总带着阳光的味道。
有时候刘简忙的比较晚,还能在灶上发现一碗温着的鱼汤。
两人之间话不多,却有一种默契。
这天下午,刘简正靠在躺椅上,享受着冬日暖阳,苏荃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尝尝,新晒的鱼干,配上‘珍味鲜’烤的。”
她将一碟金黄的鱼干放在刘简手边的小桌上。
刘简捏起一条丢进嘴里,嘎嘣脆,满口咸香。
“嗯,手艺见长。以后和记馆可以再添一道菜,就叫‘苏姐烤鱼’。”
苏荃白了他一眼,没搭理这句玩笑。
她在他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用细线缠着的小小信纸,递了过去。
她什么都没说,但那严肃的姿态让刘简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周掌柜最高级别的信鸽急报。
刘简坐直了身子,接过信纸展开。上面的蝇头小楷写得极为匆忙,几乎要飞起来。
信上的内容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狠狠敲在他的太阳穴上。
第一件事,关于韦小宝。
他护送建宁公主去云南,在平西王府里,把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给搞死了。
不仅如此,他还把吴三桂藏了几十年的心头肉,曾经的“秦淮八艳”之首陈圆圆,给拐带着一路逃回了京城。
吴三桂得知消息后,当场气得口喷鲜血,关在书房三天三夜。
出来后,直接杀了朝廷派去的使臣,在昆明竖起“大周”的旗号,公然反了。
三藩之乱,比刘简记忆中,提前了整整一年多。
【韦爵爷,你可真是我的亲哥……不对,这锅八成是建宁那疯丫头和阿珂惹出来的。】
刘简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的全盘计划,都是建立在“猥琐发育,别浪”的基础上的。
他需要时间,至少两到三年,让船厂和钢厂成型,让江西的基地练出精兵,让“珍味鲜”的财源滚滚而来。
现在,天下大乱。
他这点家当,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他强压下踹翻躺椅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第二件事,来自师父陈近南。
江西赣南的秘密基地已初步建成,正在用他的“科学”训练法操练新军。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可信的末尾,是第三件事。
“长鲸帮异动,似已察觉‘海月泪’。其帮主雷横,外号‘雷老虎’,乃福建水师总兵林贤表亲。近日集结大小船只三十余艘,恐对本岛不利,望公子早做准备。”
刘简捏着信纸,久久没有动作。
“天下大乱,也好。”
许久,他长出一口气,将信纸凑到一旁的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乱世,才好浑水摸鱼。”
他忽然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悬崖边,凛冽的海风吹动他的长衫。
“吴三桂反了,康熙所有的精力都会被牵制在西南。福建水师的主力,必然要南下盯死的郑经,防止后院起火。”
“他林贤,就算想替表弟出头,又能分出多少力量?敢不敢动用真正的水师主力?”
刘简的声音平静下来,大脑在高速运转,推演着所有可能性。
“长鲸帮……三十多艘船,听着吓人,大部分都是凑数的小舢板。真正的战船,能有五六艘就顶天了。”
“他们有官府背景,火器不缺。但论水手和战兵,不可能比耿老将军手下的老兵更精锐。”
【送上门的练兵机会,岂能错过。】
他转过身,对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的苏荃说:
“去,把耿老将军、耿二叔、王师傅、鲁师傅,还有胖子,都叫到一号会议室。开战时紧急会议。”
苏荃二话不说,转身离去,步伐比平时快了几分。
“躲是躲不掉了。”
刘简独自站在崖边,低声自语,
“那就……把规矩,打到所有人的脸上。”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从岛屿最高处的了望塔上猛然炸响!
三声长号,最高级别的警报!
一名了望老兵连滚带爬地从塔上冲下来,声音因恐惧和急促而变调,嘶哑地贯穿了整个岛屿:
“敌袭!!东南方向!发现大量船只!是长鲸帮的旗号!!”
话音未落,整个铁骨岛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冷水的热油锅,瞬间炸了。
正在争吵的船匠,抡着锤子的铁匠,全都丢下工具,在老兵的组织下,迅速冲向指定的避难石屋。
而那些散布在岛上各处,或是在修补渔网,或是在打磨兵器的老兵们,像一群被瞬间唤醒的猛虎,眼中爆出骇人的杀气,从各个角落抓起武器,奔向自己的战位。
“炮营!上炮台!”
“弓弩手!上箭塔!”
“战兵队!码头集合!”
耿破虏洪亮的号令在岛屿上空回荡,清晰而有力。
刘简吸了一口冰冷的海风,反而笑了。
“来得好快。”
“正好,省得开会了。”
长鲸帮的船队,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也更张扬。
三十多艘船,铺满了东南方的海面。
为首的是三艘巨大的福船,船头雕刻着狰狞的鲸鱼头,桅杆上挂着黑底白鲸的旗帜。
甲板上站满了身穿蓝色短褂的帮众,个个手持刀枪,气焰嚣张。
中间那艘最大的福船船头,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身披鱼鳞铁甲,手里提着一把长柄朴刀,正是长鲸帮帮主,“雷老虎”雷横。
“哈哈哈!前面就是铁骨岛了!”
雷横用朴刀指着远处的岛屿轮廓,对身边的副手吼道。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今天,老子要让这帮前明余孽知道,这片海上,谁说了算!”
“帮主威武!”
“踏平铁骨岛!活捉耿精忠!”
帮众们发出阵阵嚎叫。
雷横迎着海风,心中无比快意。
上次被这岛上的破炮轰沉两条船,简直是他“雷老虎”出道以来的奇耻大辱。
他今天亲率大军压境,就是要用绝对的力量,把丢掉的脸面,十倍、百倍地找回来!
更何况,这伙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笔钱,在岛上叮叮当当地大兴土木。
这已经不是一群穷鬼,而是一头头待宰的肥羊!
财货、女人、功劳……雷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已经看见自己踏平铁骨岛后,得到的一切。
“给老子再靠近点!”
他贪婪地舔了舔嘴唇,
“用船上的佛朗机炮,先给他们来一轮齐射,轰烂他们的破码头!”
船队开始加速,三艘主船一马当先,朝着铁骨岛内港的入口冲去。
然而,预想中的慌乱和求饶,并没有出现。
整个铁骨岛,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除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听不到一丝人声。
码头上空空如也,连一艘小渔船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