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寺后门,尘土飞扬。
几十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板车,吱呀呀地排着队,从寺内驶出。
“站住!”
一声厉喝,守在巷口的捕快捂着鼻子走来,满脸嫌恶。
“干什么的?车上拉的什么?”
赶车的马超兴此刻全无高手风范,裤腿高卷,满身泥点,脸上还抹了两道灰。
他立即换上谄媚的笑,凑上去,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熟练地塞进捕快手里。
“官爷,辛苦!这不是刘大善人要在后山建‘藏宝塔’嘛。风水先生说,地基土质不纯,得把这些烂砖头、臭淤泥都清走,换上干净的‘香土’。这样才配得上明天要来的寒山寺高僧啊!”
那捕快掂了掂银子,脸上的冷意未消。
他用刀鞘“唰”地挑开草席,一股混合了陈年烂泥和硫磺的恶臭爆开,熏得他差点栽倒。
草席下,是一堆沾满泥浆的石块和碎砖烂瓦。
捕快皱眉,用刀鞘在车上翻了翻,几块烂泥砖头滚落下来。
他退后一步,仍不放心。
他扫向深深陷入泥地的车辙印。
这印子,太深了!
一抹厉色在他眼中浮现,他不再犹豫,扬起刀鞘,用尖锐的末端,对着其中一块最大的石块狠狠戳了过去!
马超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咔嚓!”
一声脆响,那“石头”应声裂开。
裂口里露出的,还是颜色更深的普通石头和烂泥,别无他物。
“呸!”捕快嫌恶地啐了一口。
他不死心,又换了个地方,用刀鞘在另外几块“石头”上“梆、梆”敲击几下。
声音沉闷厚实,听不出任何异样。
最终,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彻底击溃了他的耐心。
那味道熏得他阵阵反胃,他嫌恶地连连摆手。
“呕——滚滚滚!真他娘的晦气!”
“哎!谢官爷!”
马超兴如蒙大赦,转身对着推车的兄弟们扯着嗓子大吼:“都听见没?官爷让咱们滚快点!别耽误了官爷发财!”
车队吱呀吱呀地再次启动,向着乱葬岗方向远去。
……
半里外,山坡密林中。
赵楷一身劲装,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头儿,查过了。”
一名属下飞奔而来,压低声音。
“确实是往乱葬岗运垃圾的。而且……城里已经传疯了,说姓刘的请了寒山寺高僧,明早进城,当晚就要举行‘重宝入塔’大典,然后彻底封死地宫!”
赵楷接过水囊猛灌一口,视线锁定着后山那片被清理出的空地。
“明天高僧进城,当晚封塔……”
他吐掉狗尾巴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呵,生怕别人不知道时间紧迫。如果真有人觊觎这批财宝,今晚,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他冷笑一声。
“传令下去!今晚全员戒备!后山那地方毫无遮掩,谁来谁是活靶子!我不管这刘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晚这张网,我收定了!”
……
天宁寺内。
刘简坐在还在修复的塔架上啃苹果。
苏荃看着远处山坡上的身影,淡淡开口:“那捕头还挺执着,在那儿待三天了,真能引来吴三桂的人?”
“放心。”
刘简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
“吴三桂的珍宝库都让我打包走了,现在他造反,最缺的就是钱。这就像你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突然看到前面有个牌子写着‘内有绿洲,但可能是海市蜃楼’,你去不去?”
苏荃被他逗乐了:
“歪理。”
“结果好就行。”
刘简又啃了一口。
……
入夜,子时三刻。
几十道黑影贴着地面快速移动。
为首的黑衣人代号“鬼影”,是平西王府的好手。
他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地,眉头紧锁。
“头儿,不对劲!”副手声音发紧。
“这地方太亮了,这陷阱……就差在地上写字了!”
鬼影何尝不知?这布局,赤裸裸地告诉你“我有诈”。
可他已将重宝的消息传回,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须拿到,他已经被架在火上,不来也得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
鬼影眼中闪过疯狂。
“富贵险中求!按计划行事,速战速决!一旦得手,立刻撤退!”
几十道黑影猛地加速,依靠极快的身法,强行冲过那片空地,直扑地宫入口。
就在鬼影的脚即将踏入塔基阴影的一瞬间——
“动手!”
塔顶之上,苏荃的声音清冷果断。
她一直盯着鬼影的位置,就在对方即将借助阴影隐匿的刹那,下达了命令。
“哐!!!”
一声铜锣巨响,撕裂了荒野的寂静!
那个在塔下打瞌睡的莲堂弟子,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扯着嗓子嚎叫:
“有刺客!!!赵捕头救命啊!!!刘大善人的噩梦成真啦!!!”
鬼影心头一沉,暗道“中计”,一句“我靠”还没骂出口——。
“点火!”
远处土坡后,赵楷一声暴喝。
“呼呼呼——”
无数火把瞬间亮起,在荒野上连成一片,将这几十名黑衣人死死围困在中央。
“弓箭手!放!”
“嗖嗖嗖——”
箭矢破空,发出尖啸!从四面八方覆盖而下。
“结阵!举盾!”
鬼影嘶声怒吼,死士们反应极快,瞬间收缩,试图用随身携带的小盾牌抵挡。
但一切都是徒劳。
“噗!噗!噗!”
箭矢穿透盾牌,撕裂血肉。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死士连刀都没拔出来,身上便插满了箭,惨叫着倒下。
“中计了!撤!往南边突围!”
鬼影大惊失色,挥刀格挡,状若疯虎。
但在这片平坦的荒地上,面对三百名早有准备的官兵,突围就是个笑话。
赵楷一马当先,从土坡上冲下,长刀如电:
“想走?问过我手里的刀吗!”
塔顶,刘简慢悠悠地嗑着瓜子,对身边的苏荃悠然道:
“你看,当初把这周围的树全砍了当柴烧,省钱是其次,视野开阔才是关键。打固定靶,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战场中,鬼影浑身是血,带着最后的几名手下左冲右突,却被赵楷死死缠住。
他知道今日必死,眼中闪过决绝,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就要塞入口中。
“那是密信!”
苏荃眼神一凝,玉指轻弹。
两枚细小的石子儿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破空而去,一枚精准地击中鬼影持信的手腕,让他手一麻;
另一枚则打在他身侧一名死士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当场毙命。
“哪里走!”
赵楷抓住这瞬间的破绽,一刀劈下,正中鬼影肩胛。
鬼影惨叫一声,手中东西脱手飞出。
……
两刻钟后,战斗结束。
赵楷一身是血,来到塔下。
他抬头,正好看到刘简从脚手架上“呲溜”一下滑了下来,动作利索。。
“赵捕头!哎呀我的青天大老爷!”
刘简一脸痛哭流涕,冲上来就要抱大腿,演技浮夸,
“您真是神了!我做梦都不敢信真有人来抢劫!还好您来了!我的宝贝保住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赵楷被他这无赖架势搞得浑身僵硬,脸都黑了,正想一脚把他踹开,一名手下突然惊呼:
“头儿!你看这个!”
那封从鬼影手中掉落的密信被递了过来。
赵楷借着火把看清信上内容,瞳孔骤然收缩。
平西王府……死士……勾结知府李林享……谋逆?!
……
十天后,江陵码头。
“刘义士,高风亮节!”
新任的铁面按察使温正明亲自来送行,看着那一船船吃水极深的“兴隆商号”船队,满是赞赏,
“协助官府破获逆案,还捐银五千两,真是商贾楷模!”
刘简一身儒雅长衫,拱手作揖,笑得云淡风轻:
“大人谬赞了。草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赵楷站在温正明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起锚——!”
随着一声号子,十艘福船缓缓驶离。
直到江陵城变成一个小黑点,胡德第才擦着冷汗凑过来:
“总教官,这次真是玩火!要是那姓温的非要看‘重宝’……”
“他不会看的。”
刘简躺在躺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刚从泥块剥出来的金砖,在阳光下闪着光,
“对温正明那种官来说,抓住‘谋逆案’的泼天政绩,比我那子虚乌有的宝贝重要一万倍。他现在巴不得我赶紧滚蛋,这案子才能办成铁案。”
苏荃端来两杯茶,似笑非笑:
“戏唱完了,你那位传说中的高僧呢?”
刘简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
刘简笑道:“刚收到信,大师们走到城门口,听说里面又是杀人又是抓反贼,吓得连夜回去了。说是江陵煞气太重,回去念经超度了。”
“噗嗤。”
苏荃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这借口找的,连佛祖都要被你气笑。”
“管他呢。”
刘简站起身,看着滚滚长江向东流,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这一趟,圆满了。”
他转过身,看向船舱里那些正在擦拭金砖的天地会弟兄,带着一丝兴奋。
“回江西!”!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笑容。
“有了这批金子,咱们的天地会新军,是时候换装升级,给这乱世一点小小的‘现代化’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