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二字，如同最终审判的法槌，重重落下。
乐思博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支撑他走到今天的精湛技艺，在这一刻，被彻底否定，碎成了一地毫无生气的残片。他一直以来的困惑、每次与奖项失之交臂后的自我安慰，都被陈导这句话无情地戳破——不是时运不济，是技近乎术后，心却未至。
“或许你真该和我们的新人演员好好学学。”陈正川看向一旁祝星歌说，“学学什么叫带着情绪和灵气的表演，她稚嫩，却在表演里投入了自己的心血和灵魂，让人一看就能共情，而这种东西，我在你身上，没法体会到。”
乐思博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抬眼掠过站在一旁因这激烈的场面而有些震惊的祝星歌。
那种真诚，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或许粗糙，却有着最原始的生命力。而这，恰恰是他用无数技巧和设计精心包裹、早已遗失甚至可能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这一刻，巨大的难堪、职业信仰的动摇、以及对自身深深的怀疑，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陈正川没再看他，转身对执行导演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天乐思博的状态不对，他的戏份全部暂停。先拍其他配角的戏份。”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说给乐思博听，“思博，你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陈正川头也不回地走向监视器，不再给乐思博任何回应或辩解的机会。
片场在短暂的死寂后，小心翼翼地恢复了运作，但那种无声的注视和窃窃私语，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人窒息。乐思博像是被定住般站在原地，经纪人和助理迅速上前，低声劝慰着想将他带离现场。
乐思博任由他们引导着，脚步有些虚浮。在经过仍愣在原地的祝星歌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又快速的离开了现场。
那一刻，这个他最初并未放在眼里的新人，和她身上所代表的、他所缺失的“真实”，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了下来。
他的世界，在这一天，因为一个严苛的导演和一个纯粹的新人，彻底颠覆了。
乐思博的身影消失在片场出口，那股笼罩全场的低气压却并未立刻散去。祝星歌站在原地，周围的窃窃私语和各式目光仿佛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她脸上没有太多内疚或慌乱，反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原来，她之前的感受并非错觉。
在无数次观摩和与与乐思博搭戏时，她内心那份隐约的、无法被其精湛技巧完全说服的疏离感，在此刻得到了导演的印证。陈导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她心中的疑窦。她明白了，那种缺失的、让她总觉得隔着一层的东西，就是陈导所说的“灵魂”，是真实情感的流动。
这对她而言，与其说是对乐思博的否定，不如说是对表演本质的一次深刻印证。
“星歌。”
陈正川平静的声音响起。她回过神来，目光清澈地看向导演。
陈导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公事公办地指令：“你准备一下，等会儿拍你下一场独角戏。给你五分钟，把无关的东西清空，我要看到‘溪萦’，不是别的。”
“是，导演。”祝星歌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情绪。她不需要刻意“调整状态”，因为她已经迅速将刚才的感悟消化，并将其转化为对表演更坚定的认知。
她走到一旁，拿起剧本，快速重温接下来独角戏的台词和情绪点。
五分钟后，场记板敲响。
祝星歌站在布置好的场景中央，灯光打在她身上。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然改变，充满了“溪萦”特有的倔强和脆弱。她没有去“演”悲伤或坚强，而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角色的情境里，那些台词仿佛是从她心底自然流淌而出，带着一丝哽咽，一点不甘，和不肯认输的韧劲。
陈正川盯着监视器，镜头里的女孩表演或许仍有瑕疵，但那份几乎能冲破屏幕的真挚情感，正是他此刻最需要、也最想捕捉的东西。他微微颔首。
“过。”他顿了顿，罕见地补充了一句，“情绪是对的，保持住。”
祝星歌缓缓从角色中抽离，听到导演的肯定，并没有太过欣喜。而是收敛心神，立刻投入到下一场戏的准备中。
·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酒店地下车库。一路无话，压抑的气氛在密闭车厢内几乎凝固。直到电梯升至顶层套房，经纪人李恒跟着乐思博走进房间，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思博，”李恒将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语气带着安抚，“陈导的话是重了点，但他那个人你清楚，戏比天大，说话从来不讲究情面。你别太往心里去，圈里谁不知道你的实力？”
乐思博没有回应，他径直走到迷你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他没有喝，只是握着杯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沉沉地落在窗外璀璨却遥远的城市灯火上。
李恒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靠坐在吧台边缘：“我知道你难受。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奖项的事，运气成分很大，我们明年再冲……”
“李哥。”乐思博突然开口，“你实话说，导演说的你觉得是对是错？”
李恒噎住了。作为合作超过十年的伙伴，他太了解乐思博。此刻的乐思博需要的不是敷衍的安慰，而是真实的答案。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陈导说的是有一定道理。但思博，你也不用否定自己，你的表演是教科书级别的，这是业内共识啊……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导演找你拍戏了，你以前拿过的奖你忘了吗？”
“我没忘，我以前确实拿过很多的奖，但是......”乐思博的声音低沉下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那是之前了，现在的我，从没有拿到过该有的奖项，导演说的是对的，我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灵魂了......”
“思博......”李恒想说什么，但被乐思博打断了。
“李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恒无奈的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只留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