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和丫儿祖孙二人，仍沉浸在方才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之中。
一位堪比天仙的墟灵，神通诡异，无视法宝，在那位青衣前辈的手中，却如同一缕无足轻重的青烟，被轻描淡写地捏碎、吞食。
那句“味道，尚可”的平淡评价，更是让他们神魂都为之战栗。
这究竟是何等存在？
他看向那墟灵的眼神，不像是看待一个敌人，更像是……一个贪吃的，在品鉴一道略感兴趣的开胃小菜。
“前……前辈……”
古木的声音干涩而又沙哑，他活了数千年，自诩见多识广，但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认知，是如此的贫乏可笑。
“带路吧。”陈凡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重复了一句。
“是！是！晚辈遵命！”
古木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他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与揣测，连忙拉着依旧有些呆滞的孙女，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来到了那片静默的世界之海“岸边”。
他深吸一口气，从那件早已残破不堪的储物法宝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艘……约莫只有三尺来长，通体呈暗褐色，造型古朴得像是一只放大版乌龟壳的小舟。舟身之上，布满了斑驳的刻痕与细密的裂纹，散发着一股腐朽的、行将就木的气息。
“前辈，此乃晚辈祖传的‘渡界方舟’，以归墟深处一种名为‘定风神木’的残骸炼制而成，虽已残破，但尚能在这世界之海的表层，安稳航行一段距离。”古木老脸一红，有些赧然地解释道。
与陈凡那通天彻地的伟力相比，他这艘吃饭的家伙，实在是寒酸得有些拿不出手。
少女丫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陈凡对此却毫不在意，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一步踏出，便已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小舟之上。
古木见状，心中稍安，连忙掐动法诀，将一缕仙元注入舟身。那龟壳小舟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缓缓放大至三丈左右，随即，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比墨汁还要深沉的“海面”之中。
丫儿紧紧跟上，好奇又敬畏地看了陈凡一眼，然后乖巧地坐在了自家爷爷身旁。
小舟无帆无桨，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在这片绝对静默的海洋上，平稳地向前滑行。
舟行海上，四周是一片足以让神魂都为之冻结的死寂。没有风，没有浪，甚至没有光。唯有远处，那些漂浮着的，巨大而又沉默的世界之骸，如同一座座形状各异的岛屿，散发着微弱的、来自不同文明的“死亡灵光”，构成了这片终末之地，唯一的光源。
“前辈，您看那边。”
古木恭敬地充当着向导的角色，他指着左手边，一块漂流而过的，通体呈暗金色的巨型骨骸说道：“那是一头上古‘噬星龙兽’的遗骸。据说此兽成年后，能以星辰为食，实力堪比仙王。也不知是何等存在，竟能将其斩杀于此。”
陈凡的目光淡淡扫过，在他的眼中，那具龙骸之上，缠绕着一道道依旧锋锐无匹的“金之法则”与“吞噬法则”的残破道韵。若是寻常天仙靠近，瞬间便会被那残存的道韵，绞杀成虚无。
“再看那边。”古木又指向右前方，一块散发着淡淡青光的陆地残骸，“那是一方名为‘剑冢’的世界碎片。其上，据说插满了上古剑仙们的佩剑，每一柄都蕴含着冲天剑意。曾有金仙大能想去其中寻一柄仙剑，结果刚一踏足，便被那亿万剑意，瞬间斩灭了神魂，连金仙不朽性，都未能护住他。”
少女丫儿听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又往自家爷爷身边缩了缩。这片看似静谧美丽的世界之海，实则步步杀机，每一处奇景背后，都可能是一个让金仙都陨落的陷阱。
然而，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舟首那道青衣身影，却发现，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
天仙陨落，金仙喋血，仙王残骸……这些足以让任何仙人都为之动容的字眼，落在他耳中，竟仿佛与路边的一块顽石，一棵枯草，没有任何区别。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悠远，仿佛在欣赏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万古之前的风景。
但古木与丫儿都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陈凡，他那位于混沌神魔体之内的洞天世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地运转着。
他的神念，早已化作亿万道无形的触手，探入了这片世界之海的每一个角落。
那噬星龙兽的吞噬法则、那剑冢世界的冲霄剑意、那漂浮在远方，一方充满了“寂灭”与“轮回”道韵的佛国废墟……
无数种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大道法则碎片，都被他的“天”字道核，贪婪地捕捉、解析、吸收。
这些法则碎片，于他人是剧毒，因为它们残破、混乱，强行吸收，只会让自身大道崩溃。
但对于以《混沌造化诀》为总纲，以“天道世界”为根基的陈凡而言，这些，却是最完美的积木。
他的洞天世界，在吞噬了这些法则碎片后，虽然没有立刻扩张，但其内部的法则构造，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愈发丰富、完善、稳固。
如果说，他之前的洞天世界，只是一座只有骨架，空有其表的宫殿。那么现在，这些来自无数文明的法则碎片，便成了填补这座宫殿的砖石、瓦片、梁柱。
这片归墟，于他而言，果然是一处无上宝地。
小舟就在这静默的航行中，不知漂流了多久。
终于，古木那带着一丝激动与敬畏的声音，再次响起。
“前辈……到了。”
“前面，便是陨仙界。”
陈凡缓缓睁开双眼，一道仿佛蕴含着诸天生灭的微光，自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一副……宏伟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块……巨大到占据了整个视野，呈月牙形的，破碎大陆。
它太大了。大到即便是陈凡如今的天仙神念，也无法一眼望到其尽头。
他们乘坐的渡界方舟，在其面前，渺小得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大陆之上，依稀可见一条条早已干涸，却依旧宽阔如星河的巨大河床。一座座高达万丈，却被拦腰斩断的巍峨神山，无声地诉说着当年的辉煌。
甚至，在这片没有恒星照耀的死寂之地，这块大陆的上方，竟笼罩着一层稀薄的、散发着七彩流光的破碎大气。那是当年此方世界的天道法则，在崩灭了无数纪元后，依旧不甘消散的最后残响。
一股苍凉、古老、浩瀚，却又充满了不甘与怨念的磅礴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扑面而来。
即便是陈凡，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瞬间，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也不免泛起了一丝波澜。
“好一方世界……只差一步，便可登临大千，与仙界同寿。可惜了。”
他轻声一叹。
他能看出，这方世界的根基之浑厚，远超他曾经去过的任何一方中千世界。若是未曾崩毁，其内，必定是仙王遍地走，仙尊亦可期的鼎盛景象。
“前辈明鉴。”古木的眼中，充满了崇敬，“据古籍记载，陨仙界当年，共有九大天脉，三十三条主龙脉，诞生过的仙尊级存在，就不下十位。也不知是遭遇了何等恐怖的大敌，竟落得个世界崩毁，举界陨落的下场。”
“我们要去的‘养魂幽兰’，就生长在陨仙界东部，一片名为‘泣血森林’的古战场之中。那里曾是此界一位木属仙尊的道场，后被异界魔神攻破，仙尊喋血，其精血与道韵，浸染了整片森林，才诞生了那等奇药。”
古木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驾驭着小舟，向着那块大陆东部，一片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暗红色薄纱的区域，缓缓靠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陈凡的神念，也随之覆盖了过去。
很快，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在那片广袤的，由无数已经石化了的参天巨木构成的“泣血森林”之中，他感受到了，不下数十股隐晦而又强大的气息。
这些气息，有妖，有魔，有人。最弱的，都有天仙后期的修为。其中几道，更是稳稳地达到了金仙中期。
显然，这片宝地，并非只有古木一人知晓。
“看来，此行，不会太过无聊。”
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是一种猎人发现了其他猎物，踏入了自己猎场时的，玩味笑容。
片刻之后，渡界方舟，终于在一片灰白色的，如同岩石般坚硬的土地上，缓缓停靠。
三人走下小舟。
脚踏实地的瞬间，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远古悲意，混杂着精纯的木属灵气与刺鼻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
丫儿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古木则是连忙取出一枚散发着柔和清光的玉符，挂在孙女的脖子上，这才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
而陈凡，却是在这片土地上，轻轻地，跺了跺脚。
他闭上眼，脸上，竟露出了一丝……享受的表情。
他的混沌神魔体，在欢呼。
他的“天道世界”，在渴望。
这片大地中蕴含的，那仙尊喋血后留下的不甘道韵，那魔神陨落后逸散的混乱法则，那亿万生灵走向终末时的无尽怨念……
这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皆是……无上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