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之上，那枚曾维系了此地万古生机的“舍利之心”，已然化作了漫天金色光尘，缓缓消散。那股盘桓了不知多少纪元，充满了慈悲与舍身的浩瀚愿力，连同那道遗留的，充满了极致毁灭气息的魔痕，都已尽数化作了陈凡五劫洞天中的资粮。
整座莲花大陆，在失去了最后的心脏之后，那股弥漫于天地间的“静”与“寂”，变得愈发纯粹，也愈发……空洞。
赤龙与青玄静立于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看着那位刚刚完成了一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在刀尖之上跳舞的，惊世豪赌的神主，心中除了震撼，再无他想。
以佛门愿力饲养魔痕，再以自身魔道抽取其精华，最后佛魔同炉，将其彻底碾碎吸收。这等匪夷所思，视水火不容的大道为掌中玩物的手段，已然彻底颠覆了他们身为金仙的认知。
“佛道，已成。”
陈凡平淡的声音，仿佛在诉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左眼中的万佛诵经与右眼中的神魔寂灭，最终都归于一片包容万象的深邃混沌。
他做完这一切，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了这片狼藉的莲台，望向了那尊……高达万丈，却已然断了头颅的，黄金巨佛。
那尊巨佛，在失去了舍利之心的能量供给后，其上流淌的“佛血”已然干涸，通体那层黄金琉璃宝光，也迅速变得暗淡，露出了其下斑驳的石质本体。
然而，那股自巨佛身上散发出的，无声的，浩瀚的悲悯之意，却不减反增。
仿佛这尊巨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这最后的凝望之中。
“神主，此地机缘已了，是否……”赤龙见那莲花大陆已开始出现一丝丝崩塌的迹象，忍不住上前提醒道。
陈凡却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尊巨佛。
“不，还差最后一步。”
他缓步上前，在那无数破碎的莲花宝座之间穿行，最终，来到了那尊无头巨佛的脚下。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那冰冷、粗糙，沾染着暗金色佛血痕迹的巨大莲台基座之上。
嗡——
就在他手掌接触到莲台的刹那，整座莲花大陆，猛地一颤！
一股……并非力量，而是一种纯粹的，温和的，充满了“询问”与“审视”意味的意志，自那巨佛的残骸深处，缓缓苏醒，顺着莲台，涌入了陈凡的识海。
陈凡没有抵抗，任由那股意志，将自己的神魂，拉入了一片……由纯粹精神构筑的，古老而又祥和的世界。
光影变幻。
当陈凡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宏伟、庄严的佛殿之内。四周，是高大的廊柱，地上，是光洁的白玉，空中，飘散着袅袅的檀香。无数身披袈裟的僧人，正盘膝而坐，口中诵念着平和的经文。
这里，仿佛是金刚寺……未曾毁灭之前的模样。
而在他的面前，一位身披陈旧百衲衣，面容枯槁，双目却仿佛蕴含了无尽智慧与慈悲的老僧，正盘膝坐于一朵金莲之上，含笑看着他。
“施主，贫僧已等候多时。”老僧的声音，平和而又苍老，仿佛跨越了万古的时空而来。
“大师执念，所待何事？”陈凡的神魂化作青衣样貌，对着老僧，微微颔首。他知道，眼前这位，便是这金刚寺废墟之中，所残留的，最后一道意志——那位陨落的佛门大能，最后的真灵残响。
“贫僧所待，非为复仇，非为传承，只为……一个答案，与一个……或许存在的，希望。”老僧的目光，仿佛能看穿陈凡神魂的本质，看穿他那五劫洞天中，佛魔并存，五道轮转的奇异景象。
他的眼中，没有惊骇，没有排斥，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与……赞叹。
“施主的道，贫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老僧缓缓说道，“非净非垢，非生非灭，非佛非魔……包容万象，归于混沌。好一个‘混沌’之道。”
陈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贫僧当年，自认已将‘金刚琉璃不坏身’修至大成，我金刚寺一脉，亦是以‘降魔卫道，守护清净’为己任。”老僧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与怅惘，“我等以为，只要自身足够纯粹，足够坚定，便能降服世间一切邪魔。”
“直到……它们，从那片‘虚无’之中，降临。”
“虚无？”陈凡的眉头，第一次，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是。”老僧点了点头，那双蕴含智慧的眼眸中，竟也露出了一丝深深的忌惮，“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存在。它们没有实体，没有意志，甚至……没有‘存在’本身。它们，便是‘无’的化身。”
“贫僧称之为，‘虚空外道’。”
“我金刚寺的‘金刚伏魔阵’，可降服世间最凶厉的天魔。我宗的‘琉璃净世光’，可净化神魂最深处的污秽。但面对那‘虚空外道’，我等的一切手段，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净化’，需要有‘污秽’的存在。‘降服’，需要有‘实在’的对手。而它们，是‘无’。它们不与你对抗，只是将你……‘归于虚无’。”
老僧抬起手指，指向自己那空荡荡的脖颈。
“贫僧的头颅，便是在接触到那‘虚空外道’的瞬间，被……‘抹去’了存在。连同贫僧那不坏的金刚琉璃身，也被那道‘终结’的法则，腐蚀至今。”
陈凡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终于明白，那道纠缠于舍利之心上的黑色魔痕，究竟是何等来历。
“大师执念不散，便是为了将此事，告知后来者？”陈凡问道。
“是，亦不是。”老僧摇了摇头，他看着陈凡，眼中，竟露出了一丝期许。
“贫僧败了。金刚寺的‘纯粹’之道，在那绝对的‘虚无’面前，不堪一击。贫僧临终前，一直在想，究竟，要用什么，才能对抗‘无’？”
“直到……贫僧，看到了施主。”
“火焰，会被虚无熄灭。坚冰，会被虚无消融。光明，会被虚无吞噬。因为，它们都是‘有’。”
“但施主的‘混沌’……它既是‘有’，亦是‘无’。它吞噬光明，亦吞噬黑暗。它融合佛魔，亦融合生死。它，本身便是一个包含了‘有’与‘无’的，圆满的循环。”
“或许……唯有此等，能包容一切，炼化一切的‘混沌’之道，方能……对抗那最终的‘虚无’。”
老僧说着，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贫僧这一缕残念，油尽灯枯。此番解惑，亦是了却了贫僧最后的因果。施主，贫僧有最后一言，赠予施主，望施主，好自为之。”
他双手合十，对着陈凡，缓缓念出了一首偈语：
“心本无尘埃，何处惹魔埃？”
“佛魔皆幻象，真我自莲台。”
偈语念罢，老僧的身影，彻底化作了万千光点。但这些光点，并未消散，而是在空中，凝聚成了一个……古朴、玄奥，仿佛蕴含了佛法最终极智慧的，金色“卍”字佛印。
那佛印，并非是之前金刚力士所施展的那种，充满了“镇压”与“降服”的威严。它平和、圆融、通透，代表着一种……勘破了虚妄，洞悉了本源的，大“觉”大“悟”！
嗡！
金色的佛印，穿透了精神世界，没入了陈凡的眉心。
轰！
陈凡的五劫洞天之内，那尊刚刚铸就了金刚法体，宝相庄严的佛陀法相，猛地一颤！
那枚金色的“卍”字佛印，悄然出现在了它的眉心之处，缓缓旋转。
下一刻，这尊佛陀法相，那双始终紧闭着的眼眸，竟缓缓地，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何等样的眼眸！
其中，没有慈悲，没有威严，没有喜乐，没有悲苦。有的，只是一种洞穿了过去、现在、未来，看破了世间一切虚妄与真实的，绝对的“清醒”与“觉知”。
仿佛自这一刻起，这尊法相，才拥有了真正的，“灵魂”。
……
外界，莲花大陆之上。
当陈凡的手掌，离开那莲台基座的瞬间。
咔嚓……咔嚓……
整座高达万丈的无头巨佛，自那断颈处开始，寸寸龟裂，化作了漫天的金色粉尘。紧接着，是莲台，是佛殿，是广场……整片承载了金刚寺最后遗迹的莲花大陆，都仿佛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心满意足地，化作了一场盛大的光雨，缓缓消散在了这片冰冷的宇宙虚空之中。
那股弥漫了不知多少纪元的，悲悯与死寂的气息，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星海，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冰冷与空寂。
陈凡静静地悬浮于原地，缓缓睁开了双眼。
“神主！”
赤龙与青玄连忙飞身上前，他们看着那片彻底化为虚无的佛国废墟，脸上写满了震撼。
陈凡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佛道，圆满了。
五劫轮转，神、魔、鬼、佛，四道皆已有了根基，唯有那最后的“妖”之一道，尚是虚幻。
但更重要的，是那位老僧，为他揭示了这方宇宙，一个更为恐怖的，名为“虚空外道”的敌人。
“对抗‘无’么……”
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冰冷的弧度。
“那便让本座看看，是你的‘虚无’，能抹去一切。还是我的‘混沌’，能吞噬所有。”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那两位神将，平淡地，下达了新的谕令。
“回神城。”
浩荡的仙舟群，缓缓调转方向，向着来时的路，破空而去。
这一次，征伐星海的旅途，暂时告一段落。
但陈凡知道，一场更为宏大，也更为凶险的，与整个宇宙宿命的战争，才刚刚，揭开它微不足道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