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无声地烙印在空气里,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白倩的视网膜上。表姨妈扭过头来的动作缓慢得如同生锈的机括,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在月光的阴影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直勾勾地“钉”住了躲在楼梯拐角的她。
白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离这令人头皮炸裂的注视,但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表姨妈就那样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惊慌,也没有被撞破的恼怒,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却又带着锐利穿透力的审视。那只刚刚还在刮搔大理石台面的手,缓缓垂落下来,藏在宽大的睡袍袖口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以及白倩自己那擂鼓般、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
“夫人?”
沈妈的声音从二楼走廊传来,带着一丝刚被惊醒的沙哑,以及惯有的、那种无懈可击的关切。
“夫人,您怎么起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脚步声沿着楼梯下来,不紧不慢。
表姨妈的目光,在白倩脸上停留了最后惊心动魄的一秒,然后,那眼中的异亮如同被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平日的浑浊与茫然。她身体晃了晃,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向一旁软倒。
白倩几乎要冲出去扶住她,但沈妈的动作更快。
沈妈几步就跨下楼梯,稳稳地扶住了表姨妈倒下的身体,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她甚至没有多看白倩藏身的阴影处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夫人,您看您,又梦游了。”沈妈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半扶半抱着表姨妈,将她往轮椅上搀,“跟您说了多少次,晚上要好好睡觉,不能乱走。着凉了可怎么办?”
表姨妈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沈妈摆布,被安顿在轮椅上,头歪向一边,闭上眼睛,发出细微的、仿佛精疲力尽的喘息。
沈妈这才推着轮椅,转向楼梯的方向,像是刚刚发现白倩一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白小姐?您怎么也在楼下?是被吵醒了吗?”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落在白倩苍白的脸上。
白倩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看着沈妈,看着轮椅上仿佛无知无觉的表姨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刚才那一幕是真的吗?表姨妈那清醒到可怕的眼神,那无声的唇语……还有沈妈,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还是……
“我……我听到声音,”白倩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下来看看。”
“是夫人梦游的老毛病又犯了。”沈妈叹了口气,推着轮椅往主卧方向走,语气无奈又带着怜惜,“吓到您了吧?真是对不住。快回去休息吧,夜里凉。”
她推着轮椅,经过白倩身边,没有停留。轮子碾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表姨妈蜷在轮椅里,一动不动,像是又陷入了沉睡。
白倩僵立在原地,直到沈妈推着表姨妈进了主卧,关上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响。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壁炉上方那块光滑的大理石台面,在月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白倩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仰头看着那块被表姨妈用指甲刮搔过的地方。
台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划痕,只有一些岁月留下的细微磨损。但她凑近了,借着微光仔细辨认,似乎能看到一些极其浅淡的、凌乱的印子,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反复磨擦过。
“别相信沈妈说的任何话。”
日记上的警告再次浮现在脑海。
沈妈说表姨妈是梦游。
可刚才表姨妈回头看她那一眼,分明是清醒的!清醒得令人恐惧!
她回到二楼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今晚的发现,比那本诡异的日记更让她心惊肉跳。表姨妈并非完全瘫痪,她能在夜里独自行动,而且……她似乎知道自己在被窥视?
这寂静的山庄,就像一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舞台。表姨妈和沈妈,她们各自扮演着什么角色?而自己,这个意外闯入的观众,又会被推向怎样的结局?
她爬到床边,颤抖着从床板缝隙里摸出那本日记,急切地翻到最新一页。
墨迹是干的。上面记录着她白天的活动,吃饭,在房间里看书,望着窗外发呆……一切如常。
但最后,空了几行,在页面的最底端,添上了一行新的字迹,墨色略深,像是刚刚写下不久:
【她看见了。夫人也看见了她。沈妈来了。舞台的幕布,被掀开了一角。】
白倩的手指死死抠着日记本的边缘,指甲几乎要陷进牛皮封面里。
这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不仅看着她,也看着表姨妈,看着沈妈!它记录着这山庄里的一切,冷静地,客观地,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审判者?还是……导演?
她猛地将日记本合上,塞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活物。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她必须知道真相。关于这座山庄,关于表姨妈,关于沈妈,关于这本该死的日记!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串白天沈妈别在腰间、走路时叮当作响的钥匙上。或许,答案就藏在某一把钥匙能打开的门后面。
而首先,她需要弄清楚,表姨妈深夜刮搔的那块壁炉大理石,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