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凶咒 > 槐树下的红棉袄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 、红衣惊魂

1965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腊月,北风就像刀子似的刮过山梁,把光秃秃的树枝刮得呜呜作响。马家沟这个藏在山坳里的小村子,一到天黑就静得吓人,只有偶尔几声狗叫打破沉寂。

腊月初八那天,二根在村东头的铁柱家喝了半斤地瓜烧。铁柱他爹是村里的会计,家里条件好,还能弄到供销社的散装白酒。二根喝得满脸通红,棉袄的扣子解开了三个,露出里面发黄的粗布衬衣。

二根,天都黑透了,要不就在我家凑合一宿?铁柱扶着门框,嘴里喷着酒气。

二根摆摆手,脚步有些踉跄:不、不用,这才几步路?闭着眼都能摸回去。他抬头看了看天,一弯惨白的月亮挂在山尖上,像是被谁咬了一口的冷馍。

铁柱家住在村东头,二根家在村西,中间要经过一片老坟地和村中央那棵据说有三百年的老槐树。平日里,村里人天黑后都不愿从那槐树下过,尤其是月黑风高的晚上。老人们说,那树下不干净。

二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冷风一吹,酒劲上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扶着路边的杨树喘口气。忽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踮着脚在走。

二根猛地回头,月光下土路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卷着打转。

他摇摇头,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正要继续走,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他背后三尺远的地方。二根的后脖颈一阵发凉,酒醒了大半。他慢慢转过身——

什么也没有。

见鬼了...二根嘟囔着,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那棵老槐树了,黑黢黢的树影在月光下张牙舞爪。他本想绕道,但酒劲和一股莫名的倔强让他决定直穿过去。

走到槐树下时,二根忽然听到一阵哭声,细细的,像是个孩子在抽泣。他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看见树根处蹲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丫头,这么晚了咋不回家?二根走近几步,你谁家的孩子?

哭声停了。小女孩慢慢转过头来——

二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张脸。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皱巴巴的、泛着青灰色的老人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啊——二根惨叫一声,转身就跑。他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像是很多玻璃片在互相摩擦。他不敢回头,拼命往村里跑,可奇怪的是,跑了半天,那棵老槐树还在眼前。

二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明明是往村西跑,怎么又回到了槐树下?月光下,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而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影子,紧紧贴着他的。

别过来!二根抓起一块土坷垃扔过去,土块穿过影子,落在远处。那小女孩的影子却越靠越近,几乎要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二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小女孩的影子已经完全覆盖了他,他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顺着脊梁往上爬...

救命啊!来人啊!二根扯着嗓子喊,可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在喉咙里打转。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凑到他面前,黑洞般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

第二天一早,早起拾粪的王老汉在槐树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二根。他脸色铁青,嘴唇乌紫,手里死死攥着一把红色的碎布条。更吓人的是,他的额头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三道血痕,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野兽的爪印。

二根被抬回家后,高烧不退,嘴里一直说着胡话:红衣服...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打了退烧针也不见好。到了第三天,二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

村长马大虎是个五十多岁的粗壮汉子,听说这事后,叼着旱烟袋来到二根家。他看了看昏迷中的二根,眉头皱成了疙瘩:这是撞客了,得请李婆婆来看看。

李婆婆住在村后的山脚下,是这一带有名的神婆。年轻时给八路军当过卫生员,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能治些医院看不好的怪病。她来的时候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挽成一个髻,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

李婆婆在二根床前坐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伤痕,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和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

这是碰上红衣小鬼李婆婆声音沙哑,二十年前的事,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

二根的父母面面相觑:李婶,啥是红衣小鬼?

李婆婆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们记不记得,四五年那会儿,村里有个叫小红的女娃娃?

二根爹想了想:是不是马会计家的闺女?后来掉河里淹死的那个?

李婆婆点点头,从布包里捏出一撮香灰,撒在二根额头伤口上:那孩子死的时候穿的就是红棉袄。她死后第七天,有人看见她在槐树下哭...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二根粗重的呼吸声。马大虎的烟袋锅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他脸色阴晴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炕沿。

李婆婆让二根娘准备了一碗清水,她把黄符烧了,纸灰撒进水里,又念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咒语。然后让二根娘扶起二根,硬给他灌了下去。

说来也怪,那碗符水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二根的呼吸就平稳了许多,额头也不那么烫了。李婆婆又用艾草在屋里熏了一圈,最后在门框上贴了张新的黄符。

今晚我守着他,李婆婆说,你们谁都别出屋,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吱声。

那天晚上,村里好多人都听见了奇怪的声音——像是小孩的哭声,又像是猫叫,从槐树那边传来,断断续续一直到鸡叫才停。二根家附近的人家更是听见有在挠门,指甲刮在木板上的声音让人牙酸。

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槐树下的土像是被翻过一样,露出几块发黑的骨头。更吓人的是,树干上多了三道深深的抓痕,和二根额头上的如出一辙。

二根是在那天中午醒的。他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是:小红说她冷...

李婆婆叹了口气,让二根娘煮了姜汤给他喝。等屋里只剩她和马大虎时,老神婆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大虎,这事没完。那孩子怨气太重,她认准了二根,是因为二根长得像当年害她的人。

马大虎的烟袋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抖得厉害:李婶,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你心里清楚。李婆婆的声音很低,却像刀子一样锋利,四五年腊月,你为了当上村长,把马会计七岁的闺女推进了冰窟窿...那孩子穿着新做的红棉袄,是你婆娘亲手缝的,作为害死她爹的补偿。

马大虎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你...你怎么知道?

那孩子昨晚都告诉我了,李婆婆盯着马大虎的眼睛,她说,下一个就是你。

马大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干涩刺耳:装神弄鬼!这都新社会了,谁还信这些?他猛地站起来,踢翻了凳子,我马大虎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鬼敲门!

李婆婆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收拾她的布包。临走时,她在门槛撒了一把糯米,对送她出来的二根娘说:这几天别让二根出门,尤其别靠近槐树。马村长那边...让他自求多福吧。

那天晚上,马家沟又刮起了大风。有人看见马大虎喝得醉醺醺的,一个人往槐树方向去了。第二天清晨,他被发现跪在槐树下,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最诡异的是,他的脖子上有三道紫黑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细小而有力的手指掐出来的。

而槐树的树干上,又多了一道新鲜的抓痕,这次更深,几乎要穿透树皮。

二、槐树下的秘密

马大虎的死,让整个马家沟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

葬礼那天,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村里人都来了,却没人敢大声说话,连孩子都被大人紧紧拽着手,不许乱跑。马大虎的棺材就停在他家院子里,盖着一块褪了色的红布——按规矩,横死的人得用红布压邪。

二根站在人群最后面,棉袄领子竖得老高。他的病刚好,脸色还泛着青白,额头上的三道疤结了痂,像是什么野兽留下的印记。自从那晚在老槐树下撞客后,他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二根,铁柱悄悄挤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听说了吗?马村长死的时候,手里也攥着红布条,跟你那天一样...

二根心头一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晚从昏迷中醒来时,他手里确实攥着几缕红色布条,像是从小孩衣服上撕下来的。

别瞎说。二根声音发干,让马家人听见...

正说着,一阵冷风突然卷着雪粒子扑过来,棺材上的红布一下被掀开大半。站在前排的几个妇女顿时惊叫起来——马大虎的遗像不知什么时候倒了,相框玻璃碎成蛛网状,正好裂在他眼睛的位置。

作孽啊...村里的老寿星马三爷拄着拐棍直摇头,这是有怨气没散呐...

葬礼草草结束。按规矩,横死的人不能进祖坟,马大虎被埋在了山脚下一处僻静地方。回来的路上,二根看见李婆婆站在老槐树下,正往树干上系一根红绳。

婆婆,二根走过去,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雾,马村长真是被...那个害死的吗?

李婆婆系好红绳,拍了拍树干上的积雪:这棵树啊,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她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直视二根,你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

二根点点头,喉咙发紧。

那年你才两岁,李婆婆的声音压得极低,马会计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本来要当村长的。后来上头说要搞民主选举,马大虎为了当村长...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今晚子时,来我家。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二根蹑手蹑脚地出了门,特意绕开了老槐树。李婆婆家的小土屋里只点着一盏煤油灯,火苗如豆,照得墙上影子乱晃。

小红那孩子,死得冤啊。李婆婆盘腿坐在炕上,从炕柜里摸出个布包,那年腊八,马会计去公社开会,马大虎趁天黑把小红骗到河边...

布包里是一张发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名字:马大虎、赵有田、王福贵...最后一个名字让二根浑身一颤——张建和,那是他爹的大名。

这...这不可能!二根的手抖得拿不住纸。

你爹当时是民兵队长,李婆婆叹了口气,马大虎答应让他当副村长...他们几个把小红按进冰窟窿,又把你爹叫去作见证。

二根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起小时候有次发高烧,迷迷糊糊听见爹娘在吵架,娘哭着说那事要遭报应的,爹摔了碗大吼我也是被逼的...

小红死后第七天,李婆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人看见她穿着红棉袄在槐树下哭。马大虎带人去挖,结果挖出个黄鼠狼窝,里头一窝崽子全死了...从那天起,村里就开始出怪事。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踩断了树枝。李婆婆猛地吹灭了油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二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耳边似乎有小孩的轻笑。

她跟着你来了,李婆婆在黑暗中说,从你那天在槐树下撞客开始...

第二天一早,二根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没睡。二根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爹,小红是怎么死的?

烟袋锅掉在地上。二根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二根娘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拉住儿子:你胡咧咧啥呢!

我都知道了,二根盯着父亲的眼睛,二十年前,腊八那天...

别说了!二根爹突然抱住头,佝偻着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我是被逼的...马大虎说我要是不去,就揭发我爹当年给国民党送过粮...他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我到河边时,那孩子已经...已经没气了...

二根感到一阵眩晕。院墙外,不知谁家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尸体呢?二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

埋...埋在槐树下,二根爹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马大虎说那地方阴气重,能镇住...

正午时分,二根带着铁锹来到老槐树下。李婆婆已经在那儿等着,手里拿着香烛纸钱。树下积雪未化,但奇怪的是,树根周围一圈土地裸露着,像是有人刚挖过。

就是这儿,李婆婆用拐杖点了点地面,要挖就得趁现在,阳气最盛的时候。

二根一锹下去,冻土硬得像铁。挖了约莫三尺深,铁锹突然地碰到什么硬物。拂开泥土,露出一个已经腐朽的小木箱——是口迷你棺材,农村夭折的孩子常用的那种。

棺材盖一掀开,一股霉味混着说不清的腥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具小小的骸骨,裹着几片尚未完全腐烂的红布。骸骨右手的位置,有个褪了色的布娃娃,娃娃身上用黑线绣着几个名字:马大虎、赵有田、王福贵、张建和...

天爷啊...李婆婆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临死还记着仇人呢...

二根正要伸手,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槐树枝作响。他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小女孩的哭声:冷...好冷...接着是一连串模糊的画面:冰窟窿、红棉袄、几个大人的狞笑...

二根!二根!李婆婆使劲拍着他的脸。

二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死死掐着那具小骸骨的脖子位置,指节发白。更可怕的是,他听见自己嘴里发出的竟是个小女孩的声音:一个都跑不了...都要死...

李婆婆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推开,迅速往棺材里撒了一把香灰,又贴了张黄符:小红,冤有头债有主,马大虎已经偿命了,你该安息了...

棺材里的红布突然无风自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二根惊恐地看见,那布娃娃身上的一个名字——赵有田,正在慢慢变成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了。

坏了,李婆婆手忙脚乱地合上棺材,赵有田要出事!

赵有田是村里的老光棍,当年给马大虎当狗腿子的。回村的路上,他们碰见赵有田的儿子慌慌张张往公社跑,说爹一早起来就魔怔了,非说看见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蹲在灶台前...

当天晚上,赵有田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有人看见他死前用血在墙上画了三道杠,和二根额头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村里彻底乱了。家家户户天不黑就关门闭户,有人在门上挂镜子,有人在家撒糯米。公社派来的干部说是封建迷信作祟,可连他们住在村公所那晚,都听见有小孩在窗外哭。

第三天清晨,李婆婆带着二根来到河边——当年小红遇害的地方。冰面上有个黑黢黢的窟窿,像是张开的嘴。

得给她做场法事,李婆婆从篮子里取出红蜡烛、纸衣和一双小绣花鞋,超度了才能安生。

二根帮着摆好祭品,突然问:婆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小红找上我?

李婆婆点燃蜡烛,火苗在晨光中显得很微弱:因为你爹是最后一个...而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二根一眼,你长得像马会计。

纸衣烧完的灰烬打着旋儿往冰窟窿里钻。二根恍惚看见水面下有个模糊的红影,一闪就不见了。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公社的民兵,领头的举着红宝书,大喊着要破四旧。

李婆婆迅速把剩下的纸钱塞给二根:今晚子时,把剩下的烧在槐树下。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回头...

三、风声鹤唳

公社来的刘主任戴着一顶洗得发白的蓝帽子,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把锥子。他在村公所门前摆了张桌子,红宝书端端正正摆在面前,旁边是摊开的笔记本。

张二根同志,听说你之前了?刘主任的钢笔在纸上轻轻敲着,能详细说说吗?

二根坐在小板凳上,手心全是汗。屋里还站着两个戴红袖标的民兵,腰里别着棍子。窗外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但没人敢大声说话。

就是...就是发了场高烧。二根低着头,说胡话来着。

刘主任突然把钢笔往桌上一拍:马大虎死前,是不是去找过你?

二根猛地抬头,正对上刘主任锐利的目光。他这才明白,公社不是在调查什么灵异事件,而是怀疑有人借机搞谋杀。

没、没有...二根结结巴巴地说,马村长死那天,我还在炕上躺着...

有人反映,刘主任翻开笔记本,马大虎死前曾说过下一个就是你,而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马大虎的人。

二根浑身发冷。他想起李婆婆说的话——小红要找名单上的人索命,而他父亲张建和正是最后一个...

刘主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二根爹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灰败得像死人,我坦白!我都坦白!二十年前马大虎带着我们...

老张!王支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拽住二根爹的胳膊,你魔怔了?刘主任是来调查封建迷信害人的!他转向刘主任,赔着笑脸,这老张自从马大虎死后就神神叨叨的,您别见怪。

刘主任眯起眼睛,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来扫去。屋里静得能听见煤炉子上水壶的声。

明天开全村大会,刘主任合上笔记本,破除封建迷信,肃清流毒!

天黑后,二根家早早熄了灯。二根爹蜷缩在炕角,抱着个酒瓶子,时不时神经质地哆嗦一下。二根娘坐在油灯下补衣服,针线活做得比平时慢了许多。

二根蹲在炕沿边,当年到底...

我们四个人...二根爹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马大虎、赵有田、王福贵...还有我。他灌了口酒,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那孩子穿着红棉袄,在冰上跑...马大虎一把抓住她...

二根屏住呼吸。油灯的火苗忽然跳动起来,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她咬马大虎的手...王福贵就用皮带勒住她脖子...二根爹的声音越来越低,赵有田按着她的腿...马大虎把她的头按进冰窟窿里...

窗外一声脆响,像是树枝被积雪压断了。二根爹猛地一抖,酒瓶子滚到地上。

她挣扎了好久...二根爹的眼神涣散,红棉袄在水里飘着...像血一样...

二根娘突然地一声哭出来,又赶紧捂住嘴。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窗户下。

二根抄起顶门杠,猛地拉开门——月光下,一个穿蓝布褂的身影正弯腰在窗根底下摆弄什么。

王支书?二根愣住了。

王福贵直起身,手里捏着几根鸡骨头和红布条。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堆起笑容:二根啊,我路过听见动静,怕是黄鼠狼...

二根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镇邪的物件,王福贵在害怕!

王叔,二根故意提高声音,刘主任知道当年的事吗?

王福贵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小孩子别乱说话!他凑近二根,酒气混着蒜味喷在二根脸上,你爹要是敢胡说八道,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别忘了,你姥爷家可是富农成分...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二根头上。在那个年代,两个字能压死人。

王福贵走后,二根在窗根下发现了更多东西:碎镜子、铁钉、还有用血画了符的黄纸。这些都是农村驱鬼的土法子。看来王福贵是真怕了。

子时将至,二根揣着李婆婆给的纸钱悄悄出门。月亮被云遮住,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更添几分凄凉。

老槐树像个巨大的黑影矗立在村中央。二根摸出火柴,手抖得划了好几根才点着。纸钱刚烧起来,一阵阴风突然打着旋儿扑来,火苗地窜起老高。

小红...二根低声说,我知道你冤...

纸灰打着转往上升,有些沾在了槐树枝上,像是开了一树黑花。二根突然听见的笑声,就在他背后。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想起李婆婆的嘱咐,硬是没回头。

他们都得死...一个细小的声音贴着他耳朵说,你爹也是...

二根猛地转身——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槐树下的雪地上。那里有一串小小的脚印,从树根一直延伸到河边方向...

第二天一早,村里炸开了锅。王福贵家的窗户玻璃全碎了,碎玻璃上沾着可疑的红色痕迹。更吓人的是,他家院墙上用血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刘主任带着民兵挨家挨户搜查搞封建迷信的坏分子。到二根家时,一个民兵从炕席底下翻出了李婆婆给的黄符。

好啊!刘主任抖着黄符,果然是你家搞的鬼!

二根爹被两个民兵架着往外拖,他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报应啊!小红来索命了!下一个就是王福贵,然后就是我...哈哈哈...

王福贵站在刘主任身后,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二根注意到,他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道红痕,像是被什么细小手指抓出来的。

全村大会在打谷场上召开。刘主任站在磨盘上,挥舞着红宝书:...阶级斗争新动向!有人利用封建迷信破坏生产...

二根站在人群最后,突然看见李婆婆悄悄冲他招手。他猫着腰溜过去,跟着老人来到场院边的草垛后。

王福贵活不过今晚,李婆婆往二根手里塞了个小布包,这里面的东西能暂时镇住小红,但要想彻底化解...

她的话被一阵喧哗打断。打谷场上,王福贵突然像中邪似的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嘴里喊着别过来...不是我...是马大虎的主意...

刘主任慌了神,指挥民兵抬着王福贵往卫生所跑。人群乱作一团,有人小声嘀咕又是撞客了,被旁边的干部瞪了一眼。

天黑前,二根偷偷去了趟河边。冰窟窿比昨天更大了,边缘的冰层泛着诡异的蓝色。他蹲下身,看见水下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我知道你恨,二根对着冰窟窿说,但我爹当年也是被逼的...

水面突然一响,二根吓得往后一仰。等他再探头看时,冰窟窿里浮上来一个布娃娃——正是棺材里那个,现在只剩下一个名字:张建和。

二根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却在半路撞上个人。抬头一看,是铁柱,脸色异常严肃。

二根,铁柱拽着他躲到磨坊后,我爹让我告诉你,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他紧张地四下张望,小红她爹马会计,是知道了公社粮库的秘密才被...

铁柱!远处传来他爹的吼声。铁柱一哆嗦,匆匆塞给二根一张纸条就跑开了。

纸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今晚别让你爹出门。

夜幕降临,二根把李婆婆给的布包挂在爹的床头。里面是一把艾草、几粒朱砂和一张画着八卦的符纸。二根娘在屋里点了三炷香,烟雾缭绕中,二根爹昏昏沉沉地睡着,嘴里不时嘟囔几句梦话。

二根坐在门槛上守着,手里攥着顶门杠。夜越来越深,村里静得可怕。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是王福贵的声音。

紧接着,二根听见一声——他爹的房门自己开了。二根抄起顶门杠冲进去,只见窗户大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床上的布包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朱砂撒了一地。

而床上——空空如也,他爹不见了。

四、魂归何处

王福贵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二根抓起手电筒冲出门,寒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劈开一道惨白的光柱,照出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有一串大脚印往河边方向去了,旁边还有一串小小的赤脚印,像是个孩子留下的。

二根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寂静的村里回荡。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沉寂下去。二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河边跑,手电筒的光晃过路边的草垛、磨坊,最后落在冰封的河面上。

河中央的冰窟窿比白天更大了,黑黢黢的像一张咧开的嘴。冰窟窿旁边跪着两个人影——一个是二根爹,另一个是王福贵。他们背对着二根,一动不动,像是被冻僵了。

二根刚要冲过去,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

是李婆婆。她披头散发,手里攥着一把香,脸色比雪还白:别过去!那是陷阱!

二根挣扎着:我爹在那儿!

那不是你爹!李婆婆死死拽着他,你看清楚!

就在这时,跪着的两个人影慢慢转过头来——二根倒吸一口冷气。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两张皱巴巴的、泛着青灰色的面具,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咧到耳根。

咯咯咯...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迅速向二根脚下延伸。二根和李婆婆赶紧后退到岸边。冰窟窿里咕嘟咕嘟冒起水泡,一个红色的东西慢慢浮了上来——是那件红棉袄,泡得发白,但依然能看出原本鲜艳的颜色。

小红...李婆婆突然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婆婆对不起你...

红棉袄在水面上展开,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穿着它。袖口处慢慢伸出一双惨白的小手,指向跪在冰面上的两个。

我明白了,李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她要的是真相...完整的真相。

二根突然想起铁柱给的纸条:李婆婆,马会计是怎么死的?

李婆婆的嘴唇哆嗦着:那年公社粮库少了三千斤粮...马会计查账本发现了,是王福贵和马大虎合伙倒卖的...她指着冰窟窿,他们怕事情败露,就...就先害了小红,再逼马会计上吊,做成自杀的假象...

冰面上的两个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们的身体像蜡一样融化,最后变成两滩黑水,渗进冰缝里。

红棉袄慢慢沉入水中,冰窟窿开始结冰,眨眼间就冻得严严实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亮时,人们在王福贵家发现了他——他跪在堂屋正中,面前摆着个破旧的布娃娃,脖子上缠着一条褪色的红布带,已经断气多时。奇怪的是,他脸上凝固着诡异的笑容,像是终于解脱了。

而二根爹,则昏迷在自家柴房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封认罪书,详细记录了二十年前的罪行。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但额头上的三道疤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三天后,公社刘主任被县里来的工作组带走——他们在王福贵家搜出了藏在地窖里的账本,证实了粮库贪污案。村里人这才知道,原来马会计是个好人,是被冤枉的。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李婆婆带着二根和几个胆大的村民,重新安葬了小红的遗骨。这次选了个向阳的山坡,棺材里放了新做的红棉袄和布娃娃。李婆婆念了往生咒,烧了纸钱,还特意请来寺庙的和尚做了场法事——这在那个破四旧的年代,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下葬时,二根仿佛听见耳边有个小女孩的声音轻轻说了句:谢谢。他回头看去,只见山坡上的枯草丛里,一朵早开的野山茶红得耀眼。

开春后,二根家搬到了公社住。他爹虽然保住了命,但神志一直不清醒,整天念叨着红棉袄。李婆婆在第二年冬天去世了。

很多年后,已经当上老师的二根带着学生回马家沟采风。那棵老槐树还活着,树干上的抓痕已经长成了疤。有村民告诉他,现在夜里从槐树下经过,再也听不到小孩的哭声了。

二根独自站在河边,看着解冻的春水哗啦啦流向远方。他弯腰放下一朵山茶花,花瓣顺水飘走,像一抹褪色的红棉袄,终于消逝在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