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

大暑的蝉鸣漫过谢府的青砖黛瓦时,苏晚宁正坐在水榭的竹榻上翻检药草。青瓷盆里摊着刚晒好的薄荷与金银花,叶片上还留着阳光炙烤的焦香,是清晨趁着露水未干时采的。案上的白瓷碗里盛着冰镇的绿豆汤,汤面浮着几粒殷红的樱桃,是谢承渊今早从后院摘的,果肉饱满得能看见细密的纹路。 又在摆弄这些药草?谢承渊摇着把竹编的团扇走来,扇面上的并蒂莲是苏晚宁去年画的,墨色在岁月里晕出淡淡的痕迹。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苎麻短褂,领口敞着两颗盘扣,露出颈间的银锁——那是他们成婚时苏晚宁亲手打的,锁面上刻着的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走近时,能看见他额角的薄汗,顺着鬓边的白发滑落在锁骨处,像落了颗碎钻。 苏晚宁抬头时,一缕银丝粘在沾了药草汁的指尖,谢承渊伸手替她拢到耳后,指腹蹭过她耳后的碎发,带着竹扇扇来的凉风。入伏后她总爱捣鼓些解暑的药草,谢承渊便日日陪着她在水榭纳凉,连朝中的密函都让人送到水边来批阅,说老骨头怕热,离不得这池凉水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说,今日要送新制的夏布来,她放下手里的薄荷,端起绿豆汤递给他,我让厨房备了些杏仁豆腐,配着吃最是清爽。话音未落,就见他已转身吩咐小厮,连盛豆腐的瓷碗要浸在井水里镇着的细节都细细叮嘱,仿佛那不是寻常点心,而是要供奉的玉食。 池中的荷叶被晒得打了卷,却仍有蜻蜓停在花苞上,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翡翠般的光。苏晚宁望着池边那棵老柳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大暑,她和谢承渊在明心学堂的树荫下给学生们熬绿豆汤,铁锅烫得能煎鸡蛋,谢承渊却抢着守在炉边,说男子火力旺,不怕烫。那时的柳树刚够孩子们攀着枝条荡秋千,如今却已浓荫蔽日,树洞里还藏着重孙们塞的琉璃珠,在暮色里会透出细碎的光。 在想什么?谢承渊将一碟晒干的梅子放在小几上,果肉缩成深褐色,却依旧能闻到当年的酸甜。他挨着她坐在竹榻上时,短褂的袖口扫过装药草的瓷盆,带起一阵清凉的草木香,混着他身上的皂角香,让人心里发宁帖。方才收到江南学堂的信,他从袖中掏出张桑皮纸,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说她们新造的凉席得了织造府的赏识,要给宫里娘娘们送去呢。 苏晚宁展开信纸,指尖抚过上面画的席子纹样——缠枝莲里藏着小小的字,是当年那个总爱逃课的阿秀设计的。她记得那姑娘初入学时连针线都拿不稳,如今却能带领百余名女子织出贡品凉席,信里说学生总记得先生说的,一草一木皆可成器。抬头时正对上谢承渊含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慰,有怜惜,更有无需言说的默契,像两潭浸了夏夜星光的湖水,一眼就能望到彼此心底。 午后的阳光透过柳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谢承渊扶着苏晚宁走到库房,货架上整齐码着各地学生送来的夏物——漠北的羊毛凉帽、江南的竹编枕席、西域的葡萄干,最显眼的是一叠叠素白的夏布,布面上织着细密的暗纹,凑近了才看得出是二字。最上面那匹的布角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吐蕃的那个女学生绣的,针脚里还藏着藏文的。 你看这匹,谢承渊抽出其中一匹月白色的夏布,布面带着水波纹的暗纹,是阿芷在蜀地织的,说用了新改良的纬线,比寻常夏布凉快三成。苏晚宁抚过布面的肌理,忽然想起那年阿芷哭着说织机总断线,是谢承渊蹲在织机房看了三日,帮她改了踏板的角度,说做事要懂变通,织布也一样。 傍晚时分,明心学堂的学生们踏着暮色来了。为首的女先生穿着件豆绿色的夏布襦裙,裙摆绣着细小的莲蓬,是当年苏晚宁教她的花样,如今针脚愈发灵动。她捧着个竹篮走进来,篮子里铺着荷叶,上面整齐叠着几匹夏布,布边用红绳系着,打了个同心结。先生,这是我们新织的夏布,女先生的声音带着雨后的清润,加了些苎麻纤维,又挺括又透气,给您和谢大人做件褂子正好。 苏晚宁拿起一匹夏布,指尖抚过布面上若隐若现的云纹,忽然想起这女先生当年总因家贫买不起布料,就在旧衣服上打满补丁,如今却能织出这样精细的夏布,还在江南开了三家织坊,教出的姑娘们都能自食其力。布角处有个小小的火烫印记,是个字,是谢承渊当年为防布匹被偷,教她们做的记号。 学生们围坐在水榭的栏杆旁,七嘴八舌地说着各地的新鲜事。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她在岭南教渔民的女儿编竹篮,改良了筐底的纹路,装鱼时再也不会漏;有个戴银钗的妇人说,她熬的酸梅汤方子被茶坊买断,如今大街小巷都在卖苏先生传女学酸梅汤;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说,她把中原的解暑药方译成了回纥文,可汗的母亲喝了连连称赞,说中原女子不仅懂诗书,还懂救命的学问。 谢承渊坐在竹榻边,替苏晚宁扇着风,扇面扫过她鬓边的碎发,带起一阵清凉。你看那个穿绿裙的,他低声指给苏晚宁看,是当年礼部尚书的小女儿,当年她父亲说女子抛头露面有失体统,如今却带着商队走遍了漠北,把咱们的夏布卖到了匈奴王庭。苏晚宁望去时,那女子正拿着一匹夏布讲解织布的步骤,指尖划过布面的纹路,眉眼间的自信,像极了当年在课堂上第一次织出完整布匹时的模样。 暮色渐浓时,萤火虫提着灯笼从草丛里飞出来,在荷叶间打着旋儿。学生们告辞时,在水榭的梁上挂了盏莲花灯,灯影里映着并蒂莲的剪影,在水面晃出细碎的光。谢承渊扶着苏晚宁站在池边,看着灯影里交叠的人影,忽然想起那年在江南的画舫上,他也是这样扶着她看灯,那时她鬓边还是青丝,他眼角也尚无皱纹。 回到暖阁时,竹帘被晚风掀起,带来满院的荷香。谢承渊从樟木箱里翻出件半旧的夏布褂子,是苏晚宁当年亲手织的,布面带着细密的格纹,是用明心学堂学生们种的苎麻纺的线。当年在江南讲学遇着大暑,你总说身上发黏,他将褂子披在她肩上,指尖抚过衣襟处磨出的毛边,如今有这穿堂风,再穿上这件衣裳,定不会觉得闷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蝉鸣和荷叶的沙沙声,像听一首悠长的歌谣。案上的绿豆汤还冒着冷气,薄荷的清香混着杏仁豆腐的甜香,在暖阁里漫开。阿渊,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你说我们这辈子,算不算把日子过成了想要的模样?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老藤。何止是想要的模样,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却有些湿润,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圆满。暖阁外的风还在吹,荷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人交握的影子,像一幅浸了夏夜凉露的水墨画。 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光透过夜色传来,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感受着穿堂风的凉爽,感受着满室的草木香,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岁月——有良人相伴,有回忆可温,有桃李满天下,更有这徐徐晚风,吹拂着当年播下的种子,如今已长成一片荫凉。蝉鸣在树梢上此起彼伏,将那些过往的岁月都唱得暖融融的,像一碗冰镇了半生的绿豆汤,清冽中带着回甘,在时光里慢慢沉淀出最醇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