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们,我家也不会落魄至此!我爹娘辛苦半生谋得家财,悉数被他们强征了去?如今还要将我作为棋子,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宁王府……”
柳心瑶说到伤心处,眼泪已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原本那张俏丽可爱的脸上,也满是愁思别绪:
“要不是我爹娘还在江南,我真想一刀抹了脖子,一了百了算了!”
“啪嗒!”玉珠手里的糕点落了地,在地毯上滚了半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姨娘,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柳心瑶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觉得有什么,自顾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原来柳父和柳母原先只是普通人家,因两情相悦结为夫妻,一起白手起家才成就了后来的家财万贯,江南首富。
可二人成婚十余年无所出,一直到年近三十才有了唯一的女儿柳心瑶。
柳心瑶在家中耳濡目染,也对做生意感兴趣,在家中时,便与爹娘说好了终身不嫁,以后从济慈堂抱养几个孩子,也算做一桩善事。
柳父柳母哪里会委屈女儿,自是满口答应。
可好景不长,前年南雍天灾频发,北部大旱、南部洪涝,更有中部瘟疫,民不聊生,灾民卖儿卖女、易子而食都不罕见。
彼时国库空虚,赈灾银子根本拨不出来,端王便主动开口,与圣上献计,说可以先‘借’商户的银子,再以封爵犒赏商户,两全其美……
是以,柳家这个江南第一豪绅才会被朝廷以雷霆之力荡空了家财,连家里的器皿摆设都被官府的人洗劫一空。
最后的结果就是,柳家女儿还被强征入了宁王府为贵妾,美名其曰是抚恤嘉奖。
听完一切,玉珠这才明白了。
当初她听闻柳家出银子抗灾有功,这才特许柳家女儿以贵妾的位份入宁王府,可没想到,这一切不过都是圣上以为的安抚,实则对于柳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拿走了人家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家财,又逼着他们终身不嫁的女儿做妾,这行径,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发话的人是皇帝,是天子。
若是不从,下场便是抗旨不遵、抄家灭族、身首异处。
玉珠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封建王朝就是这一点不好,皇帝第一句话,底下众人便疲于奔命,绞尽脑汁也要让皇帝满意。
至于普通百姓原本的人生、原本想要的东西,都不重要。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一只手反握着柳姨娘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对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这里并不是一个畅所欲言的时代,她也不可能为了拉进和柳姨娘的关系,就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将自己陷入险境。
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声的安抚。
预料之中玉珠的不可置信并没有到来,柳心瑶看着她,方才还觉得自己将这些心底话说出来有些冲动,现在却只觉得庆幸,还好面前的人是玉珠。
她原本不想哭的,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到底他们一家人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只是生离,没有死别。
可玉珠握着她双手的掌心是那样柔软温暖,拍着她肩膀的手又是那样轻柔,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怎的,柳心瑶的鼻头酸涩,眼眶渐渐湿润了。
见柳姨娘微微低着头,一语不发,玉珠默默垂首,感受到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没入了自己大腿上的布料。
“玉珠……谢谢你……”柳心瑶的声音有些闷,带着沉重的鼻音。
对于旁人来说,这确实是恩赐,没准其他人听了只会说一句柳家真是不识抬举,可玉珠居然真的懂她。
玉珠说:“今日你说的这些话,出了这道门,千万不要说给旁人听见了。”
不管心里有多少怨怼,在这里都得藏好了。
柳心瑶连连点头,只是双眼难掩落寞:“我知道,只是……我这辈子也再难见到爹娘一面,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
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原本应该接管家中产业,在外头的天地闯出一番自己的作为,如今却为人妾室、囿于家宅。
玉珠取出自己干净的帕子,细细为柳心瑶擦干净面上的泪痕,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如今无法保证你什么,但以后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你达成所愿。”
这次胭脂铺子的事情她还没办成,自然不会再夸下海口。
可仅仅是这么一句,也足够抚慰柳心瑶的心了。
她抓着玉珠为她擦眼泪的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终于雨过天晴,破涕为笑:
“无妨,我也看开了,只要爹娘能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不求了。”
见她接受了现状,玉珠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略坐了会儿,就回前院去了。
今日宁王爷回来得不早不晚,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今夜宁王爷的晚膳是竹砚伺候的,玉珠难得躲了个清闲。
不过晚膳过后,她还是去了一趟西厢房,手里还拎着一包在外头买的糕点。
这东西当然不值钱,统共也没花二十文,只是出去一趟,回来要找宁王爷办事,自然得准备些东西聊表心意。
听见通报,宁王爷的声音从里头响起——
“进。”
竹砚这才打开了门,让玉珠进去了。
一进西厢房,玉珠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长案后,宁王爷似乎已经沐浴过,穿了一身宽松的衣袍,腰带未束,姿态松散地坐着。
青年身形颀长、面如冠玉,柔顺黝黑的长发罕见地披散着,有几缕落在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落在精致的锁骨上,漂亮得不像话。
而他长指随意握着一本书,清冷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亦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到进来的玉珠身上。
可心声不断:
【她又找本王什么事?今日不是都给了她一日假了?】
玉珠收回被惊艳到了的眼神,规规矩矩行礼问安,才笑道:
“爷,今日奴婢回家了,路上看见一家铺子新出炉了糕点,想着带些回来给爷尝尝鲜。”
听宁王爷没有反对,玉珠大着胆子上前,将自己买来的点心双手奉上。
距离近了,宁王爷那张形貌昳丽的脸越发美得令人心惊,和她梦中宸妃的容貌十分相似。
宁王爷神金,却实在美丽。
“嗯,有心了。”宁王爷装若无意翻动了一页书,依旧没有抬起双眼看向玉珠,瞧着漫不经心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