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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磊第一次走进那条巷子,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他刚到这个南方古镇写生不久,对错综复杂的小巷还不熟悉。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他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了最近的一条窄巷避雨。

巷子极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斑驳的高耸封火墙,墙面爬满了潮湿深绿的苔藓。雨水顺着瓦檐流淌下来,在巷子里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奇怪的是,尽管暴雨如注,巷子深处却异常安静,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雨水敲击石板的声音,连远处主街的喧嚣都被隔绝了。

他往里走了几步,靠在湿冷的墙壁上,掏出烟想点燃,却发现打火机湿了。他烦躁地甩了甩手,无意中低骂了一句:“真他妈倒霉。”

话音刚落,一个极其清晰、但带着明显延迟和细微扭曲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

“真——他——妈——倒——霉——”

那声音像是他自己声音的复制品,却又冰冷空洞,仿佛来自一口深井,在狭窄的巷道里碰撞回荡。

顾磊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巷子深处幽暗,空无一人,只有雨幕和水帘。

“谁?!”他厉声喝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谁——谁——谁——”

回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戏谑的、拉长的尾音,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拙劣地模仿他。

顾磊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是普通的回音!普通的回音会迅速衰减,不会这么清晰,更不会带着这种……人性化的扭曲感!

他不敢再出声,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巷子深处。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黏腻,但他此刻感觉更冷的是内心。

几分钟后,雨势稍歇,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条巷子。回到租住的临河小屋,他心有余悸,向房东——一位在当地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沈婆婆问起那条巷子。

沈婆婆正在剥毛豆的手停了下来,昏黄的眼睛看了顾磊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告诫:“你说的是‘’吧?镇上的老人都知道,那地方……不太干净。早些年,是镇子扔弃死猫死狗的地方,阴气重。后来……听说民国时,有个外来的戏子,吊死在那巷子里了,舌头伸得老长。打那以后,那巷子就变得邪性,能把人的话‘吃’进去,过一会儿再‘吐’出来,而且吐出来的话,味道就变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别去那儿,尤其别在里头乱说话。那‘回音’,不是墙的声音,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学舌呢。”

顾磊听得脊背发凉。他是个搞艺术的,对怪力乱神向来将信将疑,但白天的经历实在诡异。他决定敬而远之。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从那天起,他发现自己开始出现幻听。不是在,而是在他的画室、在河边、甚至在睡梦中,他总会冷不丁听到一些模糊的、扭曲的词语或短句,有时像是他自己的声音,有时又完全陌生,带着浓重的恶意或哀伤。

“假……的……”

“好……痛……”

“为什么……不救我……”

这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搅得他心神不宁,创作也陷入了停滞。他的画布上开始不自觉地出现扭曲的线条和阴郁的色彩,画中人物的眼睛,总带着一种空洞的回望感。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有时会无意识地重复听到的那些破碎语句,尤其是在精神恍惚的时候。仿佛那个“学舌”的东西,不仅仅是在模仿他,更是在……试图将某些东西灌输给他,或者,通过他来发声!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缠”上了。那条巷子里的东西,似乎通过那次短暂的接触,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印记。

为了摆脱这种困扰,顾磊决定再次前往。他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直面它,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次,他选在一个下午,阳光勉强能照进巷口。他带着录音笔和强光手电,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巷子依旧狭窄、潮湿、阴暗。阳光在深入几步后就彻底消失,被高墙和浓重的湿气吞噬。他打开手电,光柱在布满苔藓的墙壁上晃动。

他停下脚步,对着巷子深处,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道:“你是谁?”

声音在巷道里传播,被墙壁反射,形成正常的、逐渐减弱的回音。

几秒钟后,那个诡异的、延迟的、冰冷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谁——”

这一次,顾磊听得更清楚了。那声音里,除了模仿,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如同老旧齿轮摩擦的杂音,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非人的“渴望”。

“你想干什么?”顾磊强忍着恐惧追问。

“想——干——什——么——”回音依旧延迟,但这一次,模仿之后,竟然自发地添加了一句低语,如同耳语般直接钻进顾磊的脑海:“……要——你——的——声——音……”

顾磊头皮发麻,连连后退。那东西不仅要学,它还想要更多!

他转身想跑,却发现来时的巷口似乎变得极其遥远,光线昏暗,巷道仿佛在无形中延长了。而那个冰冷的、学舌的声音,开始在他身后不断响起,不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开始组合、拼凑他之前说过的话,甚至是他内心闪过的念头!

“倒——霉——的——是——你——”

“逃——不——掉——”

“画——是——假——的——灵——魂——才——是——真——的——”

混乱、扭曲、充满恶意的话语如同潮水般涌来,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顾磊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些声音侵蚀、同化。他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在他脑颅内轰鸣。

就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他想起了沈婆婆的话,也想起了自己作为画家的本能——观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手电光死死盯在巷子尽头的墙壁上。在那面墙的底部,苔藓覆盖之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刻痕。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不顾肮脏,用手扒开厚厚的苔藓。墙上露出几行已经几乎被风雨磨平的刻字,是繁体:

“音非音,回非回。心中有鬼,巷始有诡。封其耳,静其心,妄念消则回声止。”

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类似符咒的图案。

顾磊如同醍醐灌顶!

他明白了!这条巷子本身或许确实阴气较重,形成了某种特殊的“场”,但真正的恐怖,源于闯入者自身的“妄念”和恐惧!你越是恐惧,越是胡思乱想,内心越是纷乱,这个“场”就越能捕捉并放大你内心的声音,甚至混合巷子本身残留的怨念,形成那个恐怖的“学舌”回音!它就像一个放大器,一个扭曲镜,映照出的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杂念!

“封其耳,静其心”——不是真的堵住耳朵,而是关闭内心的纷扰!

他立刻盘腿坐下,不顾身后依旧在疯狂响起的、越来越扭曲恶毒的回音,努力摒弃所有杂念,进入类似冥想的状态,在心中反复默念一段小时候学过的、早已遗忘的静心口诀。

起初极其艰难,那些声音如同魔音灌脑,不断冲击他的意志。但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口诀本身,不再去听,不再去想,不再恐惧。

渐渐地,他感觉周围那些疯狂的声音开始减弱,扭曲感也在下降。它们似乎失去了“燃料”,变得空洞而无力。

“……声——音……”

“……要……”

“……假……”

最终,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巷子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偶尔从墙头滴落的水珠声。

顾磊缓缓睁开眼,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但那种被窥视、被侵蚀的感觉已经不见了。他站起身,看着那面刻着字的墙,深深鞠了一躬。

他走出,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他回头望去,那条小巷依旧狭窄、潮湿、安静地存在于古镇一隅。

回到画室,他烧掉了那些充满阴郁气息的画稿,重新铺开画布。这一次,他画的是雨后的古镇,青石板路反射着天光,远山如黛,充满了宁静与生机。

他知道,依然在那里,它或许真的囚禁着某个戏子的残魂,或许只是古镇百年怨气的沉积点。但它最大的魔力,在于激发人内心的魔鬼。当你内心充满宁静,它便无计可施;当你内心充满妄念与恐惧,它就会成为你最恐怖的噩梦。

从此,顾磊再也没靠近过那条巷子,也再没听到过那些诡异的回音。他只是偶尔会想,在这世间,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它们等待着的,不过是一个内心喧嚣、容易迷失的过客罢了。真正的恐怖,往往不在墙内,而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