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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墨,在城东老街经营着一家名为“墨痕”的小店。我不卖书,不卖画,只卖“味道”。更准确地说,我根据客人的描述,为他们复现记忆中的某种特定气味——外婆灶台边的烟火气、童年雨后青草地的味道、初恋那人身上淡淡的肥皂香,甚至是一些更抽象、更私密的气息。我有一间堆满各种天然香料、精油、化学试剂和古怪仪器的调香室,鼻子是我最精密的工具。

这份独特的手艺传自我的外祖母,她常说,气味是记忆最忠实的锚点,也是通往过去最隐秘的钥匙。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乐此不疲地打捞着人们情感的沉船。直到那个叫顾怜的女人出现。

那是一个梅雨季节的黄昏,雨水连绵,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她推门而入,没有打伞,头发和单薄的衣衫都被雨水濡湿,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里有一种恍惚而执拗的光。

“请问……您能调出一种味道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请她坐下,递上热茶。“请描述一下,那是什么样的气味?”

她捧着茶杯,手指纤细冰冷,眼神没有焦点,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极其遥远的梦。“是……一种很旧的味道。有老房子的木头和灰尘气,有……淡淡的霉味,但不是很重。还有一种……很冷很冷的香气,像某种快要凋谢的花,又像是……旧书和药材混合的感觉……对,还有一丝极淡的、甜甜的,像是……杏仁糕,但又不太一样……”

她的描述支离破碎,充满了矛盾的意象。老房子的陈腐,冷冽的花香,药材,甜点……这组合诡异而独特。

“这味道对您很重要?”我试探着问。

她的眼神瞬间凝聚,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非常重要!我必须再闻到它!我找了好久……只有在梦里,偶尔才能……”

我沉吟片刻。这种复合型的气味很难捕捉,尤其是那种“冷冽的花香”和特殊的“甜味”,需要极其精准的把握。“我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完全一样。”

“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多少钱都可以!”她急切地说,留下一个丰厚的定金和一个联系方式,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中。

我开始了工作。檀木、广藿香模拟老房子的底蕴,微量的对二甲苯(谨慎使用)增添尘封感,鸢尾根和岩兰草带出泥土与霉变的暗示。最难的是那种“冷香”和“甜味”。我尝试了白梅花、忍冬、甚至铃兰的萃取,但都不对,不够“冷”,不够“幽”。甜味也是,不是蜂蜜的暖甜,不是香草的美食甜,而是一种……带着一丝苦底和粉质的、近乎诡异的甜。

工作持续了数日,进展缓慢。更让我不安的是,在调试过程中,我总感觉调香室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任何我已知香料的“注视感”。有时,我会在深夜的台灯下,看到摆放整齐的香料瓶影子,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终于,在一个深夜,我偶然将微量的薄荷脑、某种极少使用的墓穴苔藓萃取液(用于模拟极其阴湿的土腥气)和一点点苦杏仁精油(严格控制剂量,模拟那种特殊的甜苦气息)混合,再加入之前调试的木香基底时,一股极其接近顾怜描述的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那味道……难以形容。它确实带着老旧的木质感和阴湿气,那股冷香如同冰针,刺入鼻腔,直抵大脑深处,而那股甜苦交织的气息,则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喉头,带来一种微弱的窒息感。

就在这气味弥漫开来的瞬间,调香室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墙角那面巨大的、用于观察香气扩散形态的雾化镜上,极快地掠过了一个模糊的、穿着旧式旗袍的女人身影!

我心脏骤停,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但那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却浓郁得如同实质。

这不是简单的气味复现!这气味……像一个坐标,一个钥匙,打开了某个不该被触碰的、存在于过去的空间!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联系了顾怜。她几乎是立刻赶了过来。

当我将那只小小的、盛装着淡黄色液体的闻香瓶递给她时,她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凑近鼻端,深深一嗅——

她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瞬间放大,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她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那泪水,仿佛也带着那股诡异的甜苦气息。

“是它……就是它……”她喃喃自语,如同梦呓,“谢谢您……沈先生……”

她付清了尾款,紧紧攥着那只闻香瓶,如同攥着救命稻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然而,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开始崩塌。

那股被我调配出来的诡异香气,仿佛拥有了生命,顽固地萦绕在调香室里,无论我如何通风、使用臭氧机、燃烧圣木都无法彻底驱散。它像一种无形的霉菌,在空间中扎根。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闻到”一些本不该存在的气味。深夜,我会在卧室里突然闻到那股冷冽的甜香;走在街上,会从某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身上捕捉到一丝那老房子的霉味;甚至在我吃饭时,食物里也会偶尔掺杂进那令人作呕的苦杏仁甜气。

我的嗅觉开始紊乱,现实的气味与那诡异的“余香”交织、混淆,让我无法分辨真假。我开始失眠,食欲不振,精神濒临崩溃。

我试图联系顾怜,想问清楚这气味的来源,但她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留下的地址也是一个空壳。

我知道,我必须找到源头,否则我会被这无形的气味逼疯。

我再次投入那间充满“余香”的调香室,像着魔一般,反复嗅闻那残留的气息,试图从中剥离出更多线索。老房子的木头……霉味……冷香……药材……苦杏仁甜……

药材!苦杏仁!

一个可怕的联想击中了我!某些剧毒的化学品(如氰化物)会带有苦杏仁味!而一些古老的中药材处理不当,也可能产生微量毒性!

这气味,可能关联着……死亡!

我开始疯狂地查阅地方志、老报纸档案,寻找与这种独特气味可能相关的线索。我聚焦在老城区,寻找那些可能留存着旧式药材铺和特定风格老建筑的区域。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搜寻后,我在一份几十年前的旧报纸社会新闻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则简短的报道。标题是:《名媛苏婉清于宅内香消玉殒,死因疑云重重》。

报道称,这位名叫苏婉清的年轻女子,出身名门,被发现死于自家老宅卧房内,现场门窗紧闭,无明显外伤,亦无搏斗痕迹。其枕边发现一个打开的空胭脂盒,内残留异香,疑似含有不明毒性物质。因其家族势力,此事后被压下,不了了之。报道旁边,附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正是苏婉清。她穿着旗袍,容貌清丽,眉眼间与顾怜竟有六七分相似!

而报道中提及的老宅地址,正是我现在所在的这条老街过去的一个门牌号,那栋房子早在多年前就已拆除改建。

顾怜……苏婉清……相似的面容……执着的寻找……那诡异而可能致命的气味……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顾怜,很可能是苏婉清的后人!她不知从何处(也许是家族口耳相传,或是遗物中的线索)得知了这位先祖的存在,以及她死亡时房间内弥漫的独特气味。这种气味,成了她连接、或者说“寻找”苏婉清的唯一执念!而她找到我,不是为了怀念,而是为了……“再现”那个死亡现场的气息!她想要“体验”或者“理解”苏婉清临死前的感受!

而我,这个不自知的调香师,成了她召唤亡魂的媒介!我成功地复现了那致命的“余香”,也同时打开了通往那个悲剧时刻的裂缝!苏婉清残留的怨念,或者说那段充满绝望和痛苦的“死亡记忆”,就附着在这气味之上,如同病毒般扩散,侵蚀着我的感官和神智!

我必须关闭它!

我冲回调香室,将剩下的香精、所有相关的香料和笔记,全部集中起来。我没有选择简单的丢弃,我知道那没用。我要举行一场“净化”仪式,不是宗教意义上的,而是气味意义上的——用更强大、更纯粹、充满生命力的气息,去覆盖、中和、驱散那死亡的“余香”。

我选用了最顶级的檀香、沉香,点燃。加入了大量的迷迭香、薄荷、柑橘类的清新精油,用扩香器猛烈扩散。我甚至打碎了一瓶储存多年的、象征着阳光与丰收的岩玫瑰精油,让那浓烈而温暖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

各种气息激烈地碰撞、交战。那股冷冽的甜香如同负隅顽抗的幽灵,左冲右突,时而变得尖锐刺鼻,时而变得腐朽恶心。调香室里光影扭曲,仿佛有两个无形的存在在殊死搏斗。

我站在气息风暴的中心,感觉自己的嗅觉几乎要燃烧起来,头痛欲裂,几近昏厥。但我死死撑住,不断添加着“生”的气息,用意志驱动着这场无声的战争。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冰冷的、甜苦的“余香”,终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消散、瓦解,被浓郁而温暖的复合香气彻底吞没、净化。

调香室里恢复了“正常”的气味。那种被窥视的黏稠感,也消失无踪。

我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浑身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嗅觉暂时失灵。病愈后,我关掉了“墨痕”小店。我再也没有见过顾怜,也不知道她最终是否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的嗅觉慢慢恢复,但对气味的感知,再也回不到从前。我变得异常敏感,能轻易分辨出空气中最细微的情绪痕迹——悲伤带着铁锈般的咸腥,恐惧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而绝望……则是一种空洞的、类似灰烬的味道。

我无法再从事调香工作。那间小小的调香室,以及那段被“余香”缠绕的经历,成了我心底最深的禁忌。我终于明白,外祖母的告诫并非虚言——气味的确是通往过去的钥匙,但有些门,一旦打开,释放出的可能不仅是记忆的幽灵,更是附着在其上的、永不消散的死亡本身。真正的恐怖,并非来自怪力乱神,而是源于人类内心深处,那些过于执着、以至于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痴妄与悲愿。它们无声无息,却能用一缕若有若无的“余香”,将活人拖入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