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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平脸上笑容不变,似乎早料到会如此:

“姑娘快人快语。”

“南宫家做的什么生意,不假。但这世道,白的未必真白,黑的也未必全黑。”

“慕容家靠着朝廷,盐铁茶丝,赚得盆满钵满,背地里吞并了多少小门小户,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他们的银子,就比南宫家的干净么?”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主上让在下带句话。慕容家押了虞铧,想独吞这大虞的江山。他们壮大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所有不听话的人,包括几位,也包括我们南宫家。敌人的敌人,或许成不了朋友,但至少,可以暂时不走同一条死路。”

这话说得露骨了。

连缩着的刘武都听懂了,南宫家这是要和慕容家打对台,想拉他们这几个“逆匪”当帮手!

江无花沉默着。

她讨厌这些世家大族,讨厌他们拿人当棋子的做派。

但南宫平的话,像根针,扎进了她心里。

慕容家,虞铧,张启明……

这些都是压在她和小饿头上的山。

光靠他们四个人,想报仇,想活下去,太难了。

燕十三敲击剑身的手指停了。

他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向南宫平,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东西留下。”

燕十三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沙哑,“人,可以走了。”

南宫平眼底闪过一丝放松,他拱手:“既然如此,在下告辞。预祝几位,一路顺风。”

他带着手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破庙,消失在夜色里。

庙里,那堆金银和那块乌木令牌,安静地放在地上,像一团突然烧起来的火,灼烤着每个人的神经。

刘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死死盯着金子。

冷云舒看向江无花和燕十三,等他们决断。

默笙依旧拨弄着火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江无花走过去,蹲下身,拿起那块乌木令牌,在手里掂了掂,很沉。

她又看了看那些金锭,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这银子,”

她忽然说,声音在破庙里回荡,“沾着血。”

燕十三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不像:“这世上的银子,有几块是干净的?”

江无花握着令牌,手指收紧。

是啊,这世道,想活下去,想报仇,好像就得踩着这些肮脏的东西往前走。

她站起身,把令牌塞进怀里,然后踢了踢那包金银。

“带上。”

她对刘武说。

刘武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手忙脚乱地把包袱扎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命根子。

江无花走到庙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北风呼啸着灌进来,吹动她的头巾。

燕十三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

“南宫家这炷香,”

他望着北方,语气没什么起伏,“烧得有点急。”

江无花没说话。

她知道,从接下这块令牌开始,他们的路,就更复杂了。

这江湖,果然是个泥潭,跳进来,就别想干净地出去。

…………

风卷起沙土,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了,官道彻底消失,只剩下车辙和马蹄压出的乱痕。

远处能看见低矮坍塌的土墙,还有一些烧得只剩下焦黑木架的屋子,零零散散布在黄褐色的土地上。

这就是十六州了。

曾经是大虞的北疆屏障,如今,成了三不管的地带,或者说,是戎狄时不时过来遛马、抢掠的草场。

“前面就是十六州了,”

燕十三开口,打破了队伍里长久的沉默。

他抬手指了指那片荒凉,“进了这片地界,规矩就少了。

找个背风的地方,能歇一天再走。

等真正踏进草原,反而安全些,我在那边,还能说上几句话。”

江无花轻轻点头,没应声。

她看着那些断壁残垣,心里头翻腾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有点涩,有点麻。

十六州丢了,和她有关系吗?

她问自己。

如果不是她在江北扯起齐天盟,搅得天翻地覆,慕容家或许就不会那么急着和戎狄做交易。

这念头像根刺,扎了一下。

可转念一想,如果十六州没丢,官道畅通,关卡严密,他们这四个朝廷钦犯,能一路走到这里吗?

恐怕早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追兵手里了。

她用一场动荡,无意间给这一行人撕开了一条生路。

这感觉,很讽刺。

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自身存亡,搅和在一起,分不清孰轻孰重,只剩下生存的本能推着人往前挪。

冷云舒走在她侧后方,脚步比前几天稳了些,但脸色还是白。

他看着这片沦陷的土地,嘴唇抿成一条线。

刘武抱着那个装金银的包袱,走得气喘吁吁,嘴里不停抱怨这鬼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又担心会不会撞上戎狄的游骑。

只有看到怀里硬邦邦的金锭,他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默笙依旧安静,跟在最后,目光扫过荒芜的田野和废弃的村落,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他们找到一处半塌的土围子,像是个废弃的驿站或者小屯堡,总算有几面墙能挡风。

默笙熟练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生起火。

刘武赶紧把包袱紧紧搂在怀里,挨着墙角坐下,警惕地四下张望。

燕十三没坐,提着锈剑走到高处,了望四周。

江无花卸下头巾,脸上沾着灰土和汗渍。她走到一口枯井边,往下看了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别看了,早没水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一堆破砖烂瓦后面传来。

几人同时一惊。

燕十三的锈剑微微抬起角度。

江无花握住了匕首。

一个穿着破烂羊皮袄,头发胡子都花白打结的老头,拄着根木棍,颤巍巍地从瓦砾后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