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叶寒枝跟着陈文走。

路是向北的。

他的身体里开始长出力气,陈文给的草药糊住了伤口。

要求他每日挥刀五百次练出了薄薄一层肌肉。

但脑子里的混沌没散。

他看陈文擦拭那柄柳叶刀。

刀身薄,窄,冷光像月下积水。

“我们去哪?”

叶寒枝问。

“草原。”

陈文答。

叶寒枝脚步顿了一下。

北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

“草原……是戎狄的地方。那个女罗刹……”

“她也是大虞的人。”

陈文收起刀,目光掠过叶寒枝,看向官道两旁龟裂的田地和倒伏的枯秆。

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用木棍撬开树皮,动作麻木。

叶寒枝噎住了。

女罗刹。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铁块,烙在最近所有的流言里。

吃人,喝血,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可陈文说,她也是大虞的人。

“可她在打大虞。”

叶寒枝声音低下去,像自言自语,“我们……我们不是大虞人吗?”

陈文没立刻回答。

他踢开一块硌脚的碎石。

路边有个小小的土包,插着半截腐朽的木牌,隐约是个“坟”字,不知埋的是谁,或许根本没埋实在,早被野狗刨了。

“大虞……”

陈文念出这两个字,像含着一口变味的馍,“给你饭吃?给你衣穿?给你地种?”

叶寒枝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一句话。

“它没给我。”

陈文替他答了,声音平直,没有怨,只是陈述,

“它只给了我爹一根吊颈的绳子,给了我娘一纸卖身的契。它给了当官的欺压百姓的权,给了地主兼并土地的势,给了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叶寒枝,“当流民、当饿殍、当‘奸细’的命。”

叶寒枝胸口堵得慌。

风灌进他破旧的衣领,他打了个寒颤。

“但那女罗刹……她杀人。”

他挣扎着说,试图抓住一点熟悉的东西,哪怕那东西是“忠君爱国”的空壳。

“官不杀人?”

陈文反问,嘴角扯起一点极淡的弧度,像刀锋划开的细口,“地主不杀人?饿殍千里,不是杀?苛政如虎,不是杀?”

他指着远处一个歪倒在田埂边的黑影,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杀人,用刀,用权,用粮。只不过,杀得慢些,名目多些,让你慢慢烂掉,还觉得自己是病死的。”

叶无枝顺着他的手看去,胃里一阵翻搅。

“跟着我,学医,救人。”

陈文继续走,步子不大,却稳,

“可一碗粥,救不了饥荒。一帖药,治不了世道的病。我当初想杀一个贪官,救万民,是蠢。后来想靠行医积德,也是痴。”

他顿了顿,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里显得有些单薄,“现在,我只想看看,那个同样从大虞烂泥里爬出去的女人,她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叶寒枝跟上去,脑子里乱麻缠成一团。

数日后,他们踏入一片刚经历过战火的地区。

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里弥漫着烟燎气和隐约的血腥。

一些穿着混杂、眼神却带着某种光亮的人在清理废墟,搭建简易的窝棚。

有人穿着戎狄的皮袄,有人穿着大虞的号衣,更多是分不清来历的流民。

他们看到陈文和叶寒枝,只是警惕地看一眼,又低头干活。

一个老汉吃力地扛起一根烧了一半的房梁,踉跄一下。

叶寒枝下意识上前扶了一把。

老汉吓了一跳,看清叶寒枝的脸,才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句:“谢……谢后生。”

口音混杂。

“老伯,这里是……”叶寒枝问。

“齐天部,归齐天部管了。”

老汉把房梁放下,抹了把汗,“以前是赵老爷的庄子,嘿,烧得好。”

“你们……不怕戎狄?不怕女罗刹?”叶寒枝忍不住问。

老汉浑浊的眼睛翻了翻:“戎狄?以前收皮子的戎狄商人?他们现在也得按齐天部的规矩来换粮食。女罗刹?”

他咧嘴,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她把赵老爷的脑袋挂庄口了,把地分给我们种了,今年收成,交三成,剩下的归自己。你说我怕不怕?”

叶寒枝愣住。

陈文在不远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一队骑马的人过来。

装备不统一,有皮甲,有铁片缀成的简陋胸甲,武器也杂,但眼神锐利,行动间带着默契。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勒住马,目光扫过陈文和叶寒枝,最后落在陈文腰间的柳叶刀上。

“生面孔?哪来的?”汉子声音粗粝。

“南边。”陈文答。

“探子?”

“行医的。”

汉子眼神缓和了些,指了指那片忙碌的废墟:“有伤患,去看看?”

陈文点头,跟着去了。

叶寒枝迟疑一下,也跟上。

伤患集中在一个勉强遮风的破棚子里。有断腿的,有刀口溃烂的,呻吟声不断。

陈文蹲下,打开随身的布包,取出药粉、干净的布条。

他处理伤口的手法熟练,精准,不带多余情绪。

一个腹部受伤的年轻人疼得满头冷汗,死死咬着木棍。

陈文清理着脓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像是对那伤患,又像是对旁边看着的叶寒枝说:

“以前给官老爷看病,要跪着。给地主看病,要赔笑。给他们看病,”

他手下动作不停,“只需要治好伤。”

叶寒枝看着陈文的手指在狰狞的伤口间穿梭,看着那些伤患从痛苦到逐渐平静的眼神,看着外面那些忙碌的、眼神不再完全麻木的人。

那个疤脸汉子抱臂靠在门口,看着陈文的动作,忽然说:

“你这医术,比我们抢来的那几个郎中强。留下吧,按规矩,给你分住处,分粮,看病得的酬劳,你自己留七成。”

陈文没抬头,嗯了一声。

叶寒枝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这简单的一个“嗯”字,撬动了一角。

他看向北方,草原的方向。

风更冷了,却好像吹散了一些迷雾。

那里没有君,没有臣,只有一个从大虞烂泥里杀出去的女人。

还有一套“交三成,留七成”、“分地”、“治病不用跪”的粗糙规矩。

他突然很想看看,那个女罗刹,到底长什么样子。

是不是真的青面獠牙,还是……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从这片吃人的土地上,挣扎着爬出来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