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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月儿圆。

院里支了张旧木桌,摆了几样菜。

默笙忙前忙后,脸上带着笑。

李长生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个酒杯,里面是默笙从镇上打来的浊酒。

他眯着眼,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这月亮,倒是圆得像个饼。”

燕十三夹了个花生米,丢进嘴里,含糊地说。

默笙把最后一盘清炒野菜端上来,擦了擦手:“中秋嘛,月亮自然要圆的。”

她看向江无花,“无花姐,你尝尝这个,我按你上次说的法子炒的。”

江无花夹了一筷子,点点头:“不错。”

气氛难得的平和。

没有修炼的痛楚,没有外界的纷扰,只有头顶这轮圆得有些过分的月亮,和桌上这点简单的饭菜。

李长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皱了下眉,又把杯子放下。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旁边的江无花说:“你明天,把刀带给那个臭小子去。”

江无花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她看向李长生:“给他?”

她眉头蹙起,“他能用那刀?”

那柄刀的恐怖,她亲身领教过。

李长生耷拉着眼皮,声音带着嘲讽:“不能用就放着看。总比某些人拿着瞎比划强。”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况且,刀本来就是他的。”

江无花沉默了。

她看着李长生这幅模样,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应了一声:“嗯。”

李长生不再说话,重新眯起眼望着月亮。

……

陈文没有回家过节。

署衙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值守的胥吏。

他在院中负手而立,同样望着天上那轮明月。

月光照在他过早斑白的鬓角上,泛着冷硬的光。

叶寒枝肃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个被陈文从流民堆里捡回来的少年,如今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

只是此刻,他眼中带着不解。

“先生,今日中秋,您……”

陈文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打断他:“寒枝,你看这月亮,像什么?”

叶寒枝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像……玉盘?”

陈文轻轻摇头:“像一面镜子。”

他缓缓转身,看着叶寒枝,“照得出人心,也照得出……高低贵贱。”

叶寒枝似懂非懂。

“你觉得,如今这新朝如何?”陈文又问。

“很好。”

叶寒枝回答得毫不犹豫,“百姓有田种,有饭吃,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是他亲眼所见。

陈文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笑意:“是啊,很好。所以很多人就忘了,这‘很好’是怎么来的。”

他踱了一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是靠刀剑劈出来的,是靠尸骨堆出来的。现在刀剑入库,尸骨埋土,有些人就以为,可以讲仁义道德了。”

他看向叶寒枝,目光深邃:

“寒枝,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些人,你可以救,比如当初的我救你。但有些人,你不能信,比如那些满口仁义,背地里却算计着把你连骨头都吞下去的人。”

叶寒枝皱眉。他不太明白陈文话里的深意,但他尊重陈文。

是陈文给了他第二条命,教他识字,教他道理。

他低下头:“寒枝明白。”

陈文看着他,知道这少年并未真正理解。

但他不急。

有些种子,需要时间才能发芽。

“陛下近日,似乎有些念旧。”陈文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叶寒枝的脸。

叶寒枝抬起头,眼神清澈:“陛下仁厚。”

陈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重新转过身,望向那轮明月,不再说话。

只是那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峭。

叶寒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寒意。

他觉得先生变了,和一年前那个在战场上,会因士兵伤亡而红眼的谋士,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

冷云舒没有参加宫中的中秋夜宴。

他遣退了所有内侍宫女,独自一人,凭栏望月。

月光如水,洒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洒在寂静无声的宫苑里,也洒在他年轻的脸上。

“朕……”

他低声念出这个自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陈文一次次提醒他,他是皇帝,是“朕”。

他必须坐在这龙椅上,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很好”。

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陈文。

这个他曾经最倚重的臂膀,如今却成了他最警惕的人。

他看懂了陈文眼底的东西。

那不是忠诚,不是尽责,那是一种……膨胀的,几乎不加掩饰的野心。

陈文将触角伸向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用他的人,行他的政。

那些曾经跟着江无花和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要么被陈文用各种手段排挤边缘化,要么就像乌力罕那样,被远远地支到了边境。

朝堂之上,几乎只剩下一种声音——陈文的声音。

他以前不懂,以为陈文只是手段强硬,只是为了稳固新朝。

直到他一次次在陈文那恭敬的姿态下,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操控和逼迫,直到他发现自己这个皇帝的旨意,出了这宫门,究竟有多少能不打折扣地执行,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他才慢慢回过味来。

李长生以前教过他什么?

不是圣贤书,不是帝王策。

是那些看似随意,却字字珠玑的话。

“人心隔肚皮。”

“给你糖吃的,不一定对你好。”

“当家,要懂得分肉,更要懂得……握刀。”

他当时不懂,只觉得这个便宜爹说话古怪。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回头再看,那些哪里是家常闲话?

那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

是教他如何看人,如何权衡,如何……御下!

李长生早就看出了朝廷的本质?

还是只是习惯性地,把人性最阴暗的一面摊开给他看?

冷云舒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他只知道,陈文留不得了。

这个帮他稳住江山,却也试图将他变成傀儡的“能臣”,已经成了新朝最大的隐患。

再让他继续下去,这江山,到底姓冷,还是姓陈?

他望着那轮圆满得没有一丝缺憾的月亮,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和温度,也渐渐冷却,凝固成冰。

陈文,留不得了。

中秋月圆,人间,却未必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