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像是没有尽头。
“快……快到了。”
孙老头又一次停下，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道山梁，“翻过那道梁，下去就是黑水谷。黑水集就在谷口。”
江无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山梁在晨雾中显得模糊，林木幽深。
“歇会儿。”
她说。
孙老头如蒙大赦，赶紧找了块稍微平整的石头坐下，卸下包袱，揉着酸痛的肩膀。
江无花靠着一棵老树，慢慢滑坐在地。
她从怀里摸出那个粗瓷瓶，倒出一颗孙老头给的伤药，含在嘴里。
药味苦涩，带着微弱的清凉感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胸口的闷痛。
她闭上眼，尝试引动体内那丝气流。
它随着她的呼吸，缓慢地在干涸的经脉里游走，所过之处，那种虚弱感，好像被修补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那套从李长生那里得来的无名功法，她一直没真正入门。
但现在看来，这种从杂乱废料中汲取并糅合微弱药性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修炼？
一种对那诡异气流的锤炼和喂养？
她不清楚。
李长生给东西，从来不说清楚。
“丫头，”
孙老头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进了黑水集，咱们得先找个地方落脚。不能住客栈，太扎眼，也贵。我知道谷口附近有些废弃的矿洞或者木屋，收拾收拾能凑合。”
“嗯。”
江无花睁开眼。
“然后……”
孙老头搓着手，“咱们那无名散，还得接着做。不然没灵石，在黑水集寸步难行。就是材料……得重新找了。黑水集这边，不知道哪种边角料最便宜。”
“去了再看。”
江无花说。
孙老头看着她平静的脸，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丫头，在黑水集，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那里的人，比青溪坊的还狠。为了几块灵石，杀个人跟杀鸡似的。天离宗的人……基本不管。他们只收钱。”
“只要别人不来惹我。”
江无花语气没什么起伏。
孙老头噎了一下，叹了口气。
他见识过这丫头动手的样子，那根本不是“惹不惹”的问题。
在黑水集那种地方，这种性子，太容易招祸。
但他也知道，劝不动。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两人重新上路。
翻越山梁比想象中更难。
坡度陡峭，几乎没有路，全靠抓着岩石和树根攀爬。
孙老头几次差点滑倒，江无花不得不分心拉他一把，牵动伤势，脸色更白。
快到山顶时，走在前面的孙老头突然停下，蹲下身，示意江无花噤声。
江无花也停下，凝神倾听。
风穿过林叶的声音，虫鸣，还有……
一种低沉，带着湿意的呼吸声，从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
孙老头脸色变了，嘴唇哆嗦，用极低的气声说：“是……是黑斑彘……这畜生怎么跑到山梁上来了……”
黑斑彘？
江无花没听过。
但从孙老头惊恐的表情和那沉重的呼吸声判断，绝不是善类。
她缓缓拔出匕首，握在手中。
几乎同时，灌木丛哗啦一声分开。
一头体型如小牛犊、浑身长满粗糙黑毛、背上分布着暗黄色斑块的野猪状妖兽钻了出来。
它獠牙外露，沾着泥土和草屑，小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红光，死死盯住了挡在路上的两人。
腥臊的气味扑面而来。
孙老头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黑斑彘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前蹄刨地，作势欲冲。
江无花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眩晕。
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似乎感应到危险，自行加速运转起来。
她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孙老头前面。
不能退。
狭窄的山路上，退就是死。
黑斑彘见她竟敢不退，似乎被激怒，后腿一蹬，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猛地冲撞过来！
速度很快，力量惊人。
江无花没有硬挡。
她在彘头即将撞上的瞬间，向侧前方猛地扑出，身体几乎贴着地面，从彘身侧滑过。
同时，匕首向上撩起，划过彘腹相对柔软的部位。
“嗤啦——”
匕首割开坚韧的皮毛，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口。
黑斑彘吃痛，发出一声怒吼，冲势不减，直接撞断了侧面一棵碗口粗的小树。
它迅速转身，更加狂怒，低头再次冲来。
江无花刚刚站定，气息未稳。
看着再次冲来的妖兽，她知道这次很难完全躲开。
她握紧匕首，将那股微弱气流尽数灌注其中。
匕首刃锋上，那丝幽光再次闪现。
不躲了。
她微微屈膝，重心下沉。
就在彘头撞来的最后一瞬，身体向侧面拧转，避开正面冲撞，左手迅速般探出，猛地按在彘颈侧，借力腾空，右手的匕首带着那点幽光，狠狠刺向彘眼！
“噗！”
匕首深深刺入眼眶。
黑斑彘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疯狂甩头挣扎。
江无花被巨力甩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树干上，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
那黑斑彘瞎了一只眼，剧痛让它彻底疯狂，不再分辨方向，朝着山坡下方胡乱冲撞而去，一路撞断草木，嚎叫声渐渐远去。
山林恢复寂静。
孙老头连滚爬爬地过来，扶起江无花：“丫头！你没事吧？”
江无花咳了几声，抹去嘴角血迹。
胸口剧痛，刚才那一下撞击不轻。
但体内那丝气流，却在疯狂运转，竭力修复着损伤。
“没事。”
她推开孙老头的手，自己慢慢站起来。
孙老头看着她惨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心有余悸：“这黑斑彘……虽是低阶妖兽，但皮糙肉厚，力气大，一般炼气中期修士单独遇上都头疼……你……”
他看向江无花手中那柄沾着血和不明液体的匕首，眼神更加复杂。
江无花没说话，走到刚才黑斑彘冲撞的地方，从断掉的灌木旁，捡起一小撮沾着血的粗糙鬃毛，又看了一眼匕首上属于妖兽的残留气息。
她将鬃毛收进怀里。
“走吧。”
她转身，继续向山顶走去。
孙老头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背起包袱，跟了上去。
翻过山梁，下坡路好走许多。
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谷地上方终年不散的淡淡雾气，照亮了下方一片依着山势杂乱搭建的建筑。
木屋、石屋、棚户，还有几栋稍显气派的楼阁，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
几条泥泞的道路蜿蜒其间，隐约能看到蚂蚁般大小的人影移动。
空气中飘来混杂的气味。
烟火气，药材味，牲口味，还有一种淡淡的、来自山谷深处黑水河的腥气。
黑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