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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166章 欧阳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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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的叠翠谷,沉睡在苍梧山脉一条人迹罕至的支脉褶皱里。唯有最熟悉山势的猎户或采药人,才知晓如何绕过外围嶙峋的乱石和密林,找到那条被荒草半掩的入口。

谷地呈不规则的碗状,三面环抱着陡峭的山崖,崖壁上夏季应是披挂着郁郁葱葱的藤蔓与耐寒的灌木,但在此刻,尽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剩下黑白交错的朦胧轮廓,如同巨幅的泼墨山水画凝固在寒夜中。另一面则地势稍缓,有一条被冰封的溪涧蜿蜒而出,那是山谷与外界唯一的通道,此刻也被冰雪封得严严实实。

谷内空间不算开阔,却别有洞天。虽值隆冬,仍能依稀辨出些不同寻常的景致:几株巨大的、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崖柏和青扞,顶着沉重的雪冠,虬龙般的枝干顽强地伸向夜空,它们是山谷得名“叠翠”的缘由,此刻翠色虽隐,风骨犹存。树下丛生的灌木枝条被冰凌包裹,晶莹剔透,偶尔被不知是风还是小兽碰触,便发出极轻微的“咔嚓”声,碎玉般洒落。

空气冷得纯粹,吸入口鼻,带着一股松针和雪沫混合的清冽气息。因为没有风,雪花是垂直地、静静地飘落,使得山谷显得格外幽深静谧。唯一的声响,是来自谷底那条冰封溪流之下,极细微的、潺潺的流水声,仿佛大地沉睡时平稳的脉搏,证明着生命在严寒之下并未完全止息。

月光被高耸的山崖遮挡了大半,只有些许清辉从山隘缝隙间漏下,淡淡地洒在雪地上,映得四下里一片朦胧的惨白。这使得谷中的景物失去了鲜明的边界,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发着微光的纱幕之后。近处,欧阳简那间低矮的茅屋屋顶积着雪,茅草屋檐下悬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溜,晶莹剔透,在微弱的雪光映照下,如同一柄柄倒悬的透明小剑,森然排列。屋旁一小片空地上,能看到几个被雪半掩的草药垛子和石制药碾的轮廓,暗示着主人平日的生活轨迹。

整个叠翠谷,就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独立于纷扰世界之外的琉璃盏,洁净、寒冷、幽深,充满了某种不真实的静谧。它既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也像一座天然的囚笼,将一切声响和气息都吸收、消弭于无形。唯有那间茅屋窗棂中透出的一点如豆灯火,在这广袤的洁白与幽暗之中,顽强地证明着一点人间的暖意与生机,也预示着,这片寂静即将被打破。

茅屋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欧阳简盘膝坐在一张陈旧的蒲团上,身形清瘦,宽大的布袍被热气烘得微微鼓起,远远望去,像一只收拢羽翼、蛰伏休憩的玄鹤。他双目微阖,呼吸绵长,仿佛与这雪夜融为一体。

然而,他膝前摆放的一件物事,却透露出不寻常的动静。那是一个径不过掌的乌木罗盘,盘面内刻着精细的山川河流与十二干支方位。罗盘中央的金针,据说是以罕见的天外寒铁糅合螭龙髓骨炼制而成,平日沉寂如死物,此刻却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兀自疯狂旋转,发出细微却急促的嗡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脆响,自罗盘内部传来。只见那金针的龙尾造型处,竟凭空迸裂开一道细纹!更令人惊异的是,一缕殷红的血珠,正从那裂缝中缓缓渗出,一滴,两滴……落在膝前冰冷的雪地上,瞬间晕开成一朵朵凄艳的赤色梅花,又因极寒而迅速凝固成冰花。

异象接连发生:

第一瞬,疯狂旋转的金针猛地定格,针尖不偏不倚,正指向西北方向——那是朔戟城所在,即便相隔千里,似乎也能感受到那里战火方熄、余烬未冷的肃杀。

第二瞬,渗出的血珠并未随意流淌,而是仿佛受到无形牵引,沿着罗盘上雕刻的细微纹路蜿蜒而行,在乌木盘面上拖曳出一道极细的血线,那形状,竟隐隐约约像极了一条昂首欲飞的螭龙!

第三瞬,罗盘自身发出一声清越鸣响,如同古寺断剑被猛然拔出石鞘,音波震荡,竟使得旁边灯盏的火苗骤然收缩,明暗不定。

欧阳简倏然睁开双眼。之前的惺忪睡意荡然无存,那双苍老却不见浑浊的眸子里,此刻锐利如新磨的寒铁,映着跳动的火光和罗盘上的血痕。他盯着那指向西北的针尖和盘面上诡异的血龙纹,枯瘦的指节缓缓收紧,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

“螭龙已醒……是该回归大泓了。”

他拿起手边一个油亮的酒囊,拔开塞子,将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倾泻而出。酒液落在门外的雪地上,蚀出一道蜿蜒曲折的痕迹,像一条突然出现的小河。

“再不出山,”他望着那酒痕,仿佛在对虚空言语,“只怕这盘天下大棋,就要被那坐在龙椅上的少年,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给下成一盘死局了。”

酒尽,囊空。他随手将皮囊掷入炭火盆中,“轰”的一声,火焰猛地窜起三尺高,跃动的火舌与窗外雪地反射的冷光交织在土墙壁上,光影扭曲撕扯,竟恍如龙影翻腾挣扎。

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墙角一截蒙尘的断剑。欧阳简起身走过去,拂去积尘,剑身上早已刻着两行古怪的谶语:“厉晚非厉,螭醒归泓。”他凝视片刻,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柄小刀,运刀如笔,在剑脊空余处又刻下一行新的小字:“春雷动,龙钥出;紫宸惊,天下归。”

做完这一切,他走向屋后的驴厩。一头毛色灰暗、看似不起眼的瘦驴被牵了出来,颈下的铃铛随着走动发出“叮当”声响,在这死寂的雪夜里,如同夜枭的啼叫,穿透力极强。

欧阳简换上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背上一个看似普通的药箱,箱盖之上,却隐隐雕刻着难以察觉的“龙喉”暗纹。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被一条青色绸绫仔细缠紧,绫尾系着一枚色泽灰暗的玉佩——那是暗卫统领的信物,已有十二年未曾现于人间。

他利落地翻身上驴,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居住了十余年的茅屋。灰驴“鹞子”迈开蹄子,踏碎了门前的薄冰,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静谧的谷中格外刺耳,仿佛给沉睡的大地钉下了第一根命运的楔子。

第二声蹄响响起时,溅起的雪雾尚未落下,一人一驴的身影已没入山谷的幽暗出口,消失不见。

次日天明,叠翠谷中积雪皑皑。唯有一行清晰的驴蹄印记,从谷深处的茅屋前笔直延伸而出,如同利剑划破素绢,毫无犹豫地指向谷外广阔而纷扰的天地。

那里,有朔戟城头平安火燃烧未熄的烽台,

有女将军厉晚案头尚未归鞘的裂霜宝刀,

更有深宫之中,少年帝王在龙椅上因隐忧而辗转难眠的孤寂背影。

而这一行孤独却坚定的蹄印,正要踏过千山万雪,去完成一件惊动天下的大事——

将那只苏醒的“螭龙”,重新、也是牢牢地,钉回大泓王朝风雨飘摇的命盘之上。

从这风雪弥漫的子夜,直到春雷炸响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