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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170章 守澜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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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外城西南,远离了建春门内的繁华喧嚣,有一片迷宫般的街巷。槐安巷便蜷缩在其中,像一条不起眼的皱纹,藏在城市的面庞上。巷子窄而深,仅容一辆车马勉强通过,且中间微微折了个弯,使得任何进入巷子的声响,仿佛都得先在这“弯嗓子”里打个转,力道便卸去了大半,传到巷尾时,已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巷子一侧,紧挨着一条杏花河,其实早已被两岸密密麻麻的民居挤占得只剩一条水沟的宽度,但水面仍顽强地映照着天光,给这逼仄的空间带来一丝流动的气息。岸边的槐树和柳树,枝桠光秃秃的,在冬末的天空下黑压压地交错着,像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老人。

欧阳简看中的院子,就在这槐安巷的最深处。独门独户,一圈青砖垒砌的矮墙,墙头上积着陈年的枯苔,苔上又盖着一层未化的残雪,远看像给院子戴了顶灰白色的绒帽。院门是普通的木门,漆皮剥落,露出木头本身的纹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是一个方正的天井。三间正房坐北朝朝南,木格窗棂上的雕花早已磨损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简单的“回”字形框架,既透风,也透光漏影。西侧是两间低矮的罩房,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库房。那库房的屋脊特意建得低垂,恰好将东面清晨最早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使得正房即便在白天,也总是显得有几分幽暗。

天井不大,却方方正正,宛如一枚石印。东南角有一口井,青石井沿缺了一角,缺口处,竟在春寒料峭中冒出了一丛细绿的野芹,那点鲜活的绿色在残雪映衬下,格外刺眼。天井中央,矗立着一株极老的槐树,树干需三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鳞片,巨大的枝桠伸展着,影子投在白色的墙壁上,风一吹过,枝影晃动,整面墙都仿佛有无数黑色的龙蛇在游走攀爬。

租下这院子没费多少周折。月租三钱银子,欧阳简一次便付了半年的。牙人见他爽快,正要按惯例索要押契、登记保人、上报官帖,欧阳简却摆了摆手,提出三个约定:不要房主留押契,不记录保人信息,也不向官府递送租赁文书。

牙人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心里暗道:“真是个怕见官的穷酸老头。”欧阳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辩解,只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老朽早年行医,不慎结下仇家,此番入京,只求安稳度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着,将三钱碎银推了过去。银块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冷硬的光,像是一枚被岁月磨钝了锋芒的旧刀。

搬进来的头几天,欧阳简便开始亲手收拾这个破败的院落。

正房屋顶有几片瓦松动漏雨,他自己扛来木梯,单臂稳稳托住新瓦,另一只手用麻刀混合灰浆仔细塞紧缝隙。灰浆沾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干了之后像是给衣服打了块补丁,也给屋顶添了道疤痕。

窗棂有些脱榫,他并不更换新木,而是用自己配的药汁浸泡旧木,使其软化,再用细铜丝巧妙地捆绑固定。他自言道:“新木扎眼,旧木方能守拙。”

井台的青石因常年湿润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他拿来凿子,在井沿周围细细凿出浅显的“回”字纹路,既防滑,那纹路又隐隐与他车辕上的“龙喉”暗纹相合。挑水时,水桶底部正好压在“回”字中心,仿佛把什么秘密都稳稳地压进了井底。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榻,皆是寻常木料,桌是未上漆的榆木原色,椅子的藤面已经磨破,床榻是硬板,上面铺着一层干净的苇席。

最显眼的是靠墙而立的一排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但若细看,会发现这些书的书脊都用统一的灰布包裹着,远远望去,不像书册,倒像是一块块灰色的砖,砌成了一面密不透风、毫无锋芒的墙。书的内容半是医书,半是些艰深古奥的谶纬之术。

墙角立着一个半旧的药架,架顶看似随意地放着几个寻常陶罐,其中一个罐子用特制的“除湿纸”封口,纸面上用隐秘手法画了一个螭龙之首,唯有在夜间特定的光照下才会显现。罐内藏着的,并非药材,而是几片残破的、关乎“龙脉”的罗盘碎片。

天井西南角,他翻垦出一小块菜畦。深翻三尺,却不施寻常肥料,只用灶膛里的灰烬混合雪水搅拌后铺底。里面种的是胡蒜、雪葱和老姜,都是味道辛辣、民间认为可避秽祟的植物。畦头插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没有写字,只用刀刻了一道深深的“回”形沟槽,像是一道未曾写完的符箓。

院门之上,他挂上了一块小小的匾额。用的是旧檀木料,不上漆,直接用火炙烤出四个遒劲的字:“观澜小院”。细看那“澜”字的三点水,被刻意写成了卷曲的龙尾形态,仿佛水流从龙尾涌出,暗含“潜龙在渊,观水观天”之意。

在院内一方白墙的空白处,他用木炭画了一支简笔的青芝,那芝盖的方向,反常地指向东南方。这是旧日暗卫联络的标记,意指“龙喉”新址所在。这炭画每过十天半月,他便会用湿布轻轻抹去旧迹,再重新画上一幅。旧的炭痕被拭去后,墙上会留下一片淡淡的灰影,层层叠加,如同龙蛇蜕皮留下的痕迹。

巷子里偶尔有顽童探头张望,见了这画,只当是蘑菇,好奇地称呼他为“蘑菇先生”。欧阳简便时常备些自制的姜糖,分给这些孩子,于是“蘑菇先生”的名号便在这僻静的小巷里传开了。

日常生活也极有规律。

每日清晨,卯时正刻,他便提着水桶出门,与巷口的邻居老妇一同去指定的地方买水,讨价还价时精确到“勺”。买姜的时候,他总会掐掉根须,说是“根须压秤,留给贩主回去还能种”。市井小贩们背后笑话他吝啬,他也只是笑笑,从不辩解。

每省下一文钱,他便会暗中在一个小册子上记下一笔,积攒到十文,便换一枚不起眼的“灰鹞”造型的小铜铃,悄悄悬挂在院中古槐树最低的枝桠上。

那株古老的槐树,不仅是院中的景致,更是他的“望远哨”。

攀上树干第三层枝丫,视线恰好能越过低矮的民居,望见巷外那条小河,以及河上连接着外面御道的小桥。他在那根枝丫上钉了一个小铁环,风大的日子,铁环被吹动撞击树干,会发出类似打更梆子的声响,提醒他“该上房观星了”。

环响三声,他便在灯下绘制星图;环响五声,则记录市井传闻与物价波动;若是环响七声,则意味着有紧急情报,需立即放出信鸽传递消息。

“观澜”二字,并非真是观看水波。欧阳简所求的,是“波澜不起”的极致安静。他需要这小院静到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节拍,才能在这种绝对的静谧中,仔细分辨出哪一丝微弱的震动是帝都的呼吸,哪一缕若有若无的共鸣是龙脉的胎动。

墙外的世界尘土飞扬,墙内他却将所有的尘埃都压到最低。他将所有的锋芒与秘密,都收敛进那些灰布包裹的旧书里,收敛进每日咀嚼的姜蒜辛辣里,收敛进周而复始的炭画与铜铃里。他要让整座帝都以为,这槐安巷尾,只住着一个胆小怕事、悭吝古怪的穷游医。

冬日的阳光偶尔会穿透云层,洒满小院。雪后初霁时,古槐光秃秃的枝桠在白墙上投下错综复杂的影子。那影子移动着,某一天的正午,恰好与墙上那支“反向东南”的青芝炭画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竟形成了一条首尾俱全、张口欲吟的龙形。

而那龙口所指向的远方,越过重重屋脊,正是皇宫紫宸殿金銮殿巍峨的屋脊方向。

龙影无声,龙喉深处,只待一声惊蛰春雷,便要将这帝京看似平静的尘埃,震起滔天巨浪。

而现在,小院依旧静默,如同深渊,吸纳着一切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