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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233章 星牌重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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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同冻住的火球,悬在鹰愁川的尽头。新翻的黑土上覆盖着一层薄雪,被风吹出波浪般的纹路,宛若大地铺开的田字格。

霍煦庭立在田埂上,青布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执着一支狼毫大笔,笔杆上精细地刻着“星井”二字。二十名兵卒肃立两侧,赤色甲胄外罩玄色铁盔,每人背上都系着一枚铜铃,铃内塞着麻絮以防冻住。约三百名流民排成笔直的纵队,他们的衣衫虽是灰褐破旧,在雪地中却站得异常整齐。远处雪线上,豪族代表们骑着黑马,如同暗潮般静立观望。

新制的杉木星牌整齐排列,牌首雕刻着星井圆徽,下方留出待填的空白。铜盏中的狼血墨黑红相间,表面浮着一层松脂的光泽,如同冻结的血镜。兵卒背上的铜铃随风轻响,发出清脆的“叮”声,像是为这场仪式奏响的乐章。铜胎火盆中松明燃烧,跳跃的火舌在夕阳映照下泛着双重光晕。

霍煦庭用铜匕轻轻刮开狼血墨的表面,墨汁如解冻的血镜般泛起涟漪。他提起狼毫,笔锋饱蘸浓墨,稳稳落在星牌上:

“段阿露 口三 田二十亩 界至星脊三号桩”

字迹刚劲有力,因狼血中的粗粒,笔锋带出细密的飞白,宛如雪粒溅在字里行间。

“按指印!”霍煦庭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零散,却依然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段阿露的步子迈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从漂泊到安定的距离。她来到案前,微微颤抖的右手缓缓抬起,在众人注视下,拇指轻轻探入铜盏。狼血墨触肤冰凉,那粘稠的质感让她想起逃荒路上冻僵的泥泞。

她将拇指稳稳按在星牌下方的空白处,用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把这些年的颠沛都压进这一按。抬起拇指时,一个清晰的黑红指印赫然显现,纹路如干涸河床的裂痕,深深嵌入木质。那指印恰好覆在“段阿黎”三个字上,墨迹未干的字迹与指纹交融,像种子终于落入土壤。

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久久凝视那个指印。眼角细细的纹路微微抽动,那是多年风霜刻下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气刺得喉咙发疼,却也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只有最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正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从此有根。”

这四个字脱口而出时轻得像叹息,却让在场所有流民都屏住了呼吸。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说完这话,她整个人像是突然松懈下来,肩头微微塌陷,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起身时,她下意识地伸手轻抚星牌上“田二十亩”的字样,指尖在“亩”字的最后一笔停留片刻。这个细微的动作里,藏着对未来的全部期盼——那不仅是冰冷的数字,更是女儿小满不必再啃树皮的明天,是每个夜晚可以安睡的屋檐,是死后能留下一捧土的归宿。

当她终于直起身子望向远处的田垄时,眼角有一滴泪迅速凝结成冰珠,未及坠落便被风吹散。但那双向来盛满惶恐的眸子,此刻却映着星牌的光芒,亮得惊人。

兵卒背上的铜铃随风作响,“叮”的一声脆响,仿佛为每个人的身份落下一道锁。每填好一块星牌,铃声便会响起一次,黑红指印与铜铃之声交织,如同为“星井人”的身份上了双重保险,血之锁与铜之锁。

填写完毕,兵卒们抬起星牌,一根根插入冻土。牌首的星井圆徽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宛如一颗颗新铸的星辰,被牢牢钉在这片雪原之上。牌与牌之间以系着铜铃的绳索相连,铃声连成一片,好似给原野系上了一条“星链锁”。

远处的黑衣豪族们,脸庞在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如同被刀锋劈开的暗潮。他们清楚地看到:黑红指印与铜铃声响同时落下,不仅为“无根之人”锁定了身份,也为他们自己的“无契之田”套上了枷锁。星牌成阵,意味着他们那些不见天日的田产再难隐匿。

有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们脚下的雪线被阴影压得更低,仿佛被这条星链锁逼退的暗潮。

阿黎站在属于自己的星牌前,手指轻轻抚过新刻的字迹。墨迹还未全干,带着松脂与狼血的特殊气息。她回头望去,只见田埂间星牌林立,铜铃在风中轻响,宛如大地奏响的安魂曲。

一个老兵卒低声对同伴说:“这铃声响得人心安。”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神情激动的流民,又望向远处面色阴沉的豪族,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霍煦庭缓缓放下狼毫,环视这片新立的星牌阵。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长。这一刻,他仿佛不仅是营田使,更是这片土地上新秩序的奠基人。

终于成了。这一笔一划,终是将飘萍钉进了冻土。

他看见段阿黎按指印时颤抖的拇指,看见老农抚摸田埂时浑浊的泪光,看见那些曾因战火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落地的影子。这些星牌不只是木与墨,是给无根之人系上的缰绳,将他们在乱世中飘零的命,牢牢拴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鼻尖还萦绕着狼血墨的铁锈气,这气味让他想起月前猎狼的雪夜。那时狼群在崖下嗥叫,火光在雪原上明灭,与今夜何其相似。只是今夜钉下的不是狼尸,是生路;燃起的不是烽火,是炊烟。

他想起《周礼》中“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那些写在竹简上的制度,此刻正化作眼前纵横的田垄。原来治国安邦,不过就是让妇人能给孩子熬一碗稠粥,让老汉能在自家地头晒一晌暖阳。

他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但看着星牌上未干的墨迹,他突然觉得,即便明日还有风雨,至少今夜,这千余人终于有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四方田地。

墨迹未干,人心已定。

夜幕渐渐降临,兵卒们点燃更多的火把。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新立的星牌,黑红字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流民们迟迟不愿离去,有人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星牌,有人蹲在田埂边捧起黑土,更多的人则是静静地站着,望着这片终于有了名字的土地。

这一夜,鹰愁川的星牌在风雪中静静伫立,每一块牌上都凝聚着一个家庭的希望,每一记铃声都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