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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242章 第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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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日间的暑热已然散去,晚风带着麦田特有的干爽香气,轻轻拂过大地。一轮明月悬在天际,清辉洒落,将远处尚未收割完毕的麦田映照得一片银白,麦浪在月光下舒缓地起伏,宛如一片静谧而广阔的银色海洋,被朦胧的星雾温柔地润湿着。

村口那棵老槐树,不知在此站立了多少年月,成了众人聚集的中心。

那虬龙般的枝干需得两三人方能合抱。它并非一味向上疯长,而是向着四面八方恣意地伸展,主干粗壮敦实,稳稳地扎在大地里,如同一位沉默而宽厚的老者。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繁茂无比的树冠。时值盛夏,叶片早已由初春的嫩绿转为一种深沉厚重的墨绿色,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椭圆形的叶片小而密集,一簇簇,一团团,紧紧挨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无朋的绿色穹顶。阳光试图穿过这厚重的屏障,也只能在边缘筛下些支离破碎的金斑,落到地上,便成了摇曳闪烁的光晕。

这树冠投下的阴影,绝非寻常树木那般零碎斑驳。它完整、浓稠,边缘清晰得仿佛用墨线划过。站在树下抬头望,几乎看不见天空,只有一片深邃的、凉意沁人的绿意。那阴影笼罩出一片足有数丈方圆的圆形地面,阳光在此戛然而止,温度也骤然降下几分,俨然一把天然生成的巨伞,为树下的一切遮蔽着酷暑与风雨。

细看那枝叶的排布,也暗合伞盖的骨架,中央主干最高处如同伞尖,主要的枝杈从那里辐射开来,构成了伞撑,而次生的、更细密的枝条与无数叶片,便成了那厚实无比的伞面。偶尔有微风穿过,整把“巨伞”似乎都在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声音不吵,反而更添了几分幽静。

树根部分,早已被乘凉的人们磨得光滑,甚至有些凹陷。树皮粗糙,布满深裂的纹路,缝隙里藏着些青苔,湿漉漉的,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它就这般沉默地矗立着,以其无可比拟的荫蔽,成了村人聚集、商议、休憩的天然中心,见证着树下流淌而过的人间烟火与岁月沧桑。

伞盖之下,正悬着一盏擦拭得锃亮的铜油灯,灯芯被剪得极短,使得那团橘黄色的火苗燃烧得异常稳定,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在这清凉的夜色里,像一枚独自发光、钉在黑暗帷幕上的温暖星辰。

树下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收获后特有的疲惫与满足。

厉晚也在其中。

她卸去了平日里那身标志性的玄甲红袍,随意地褪至腰间,露出里面素色的绫布短衫。他挺拔的身形依旧,但周身那股战场上带来的凛冽杀气,此刻被这夜色和麦香柔和了许多,发梢似乎也沾染了田野的气息。

霍煦庭则是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为了方便,袖口卷到了手肘,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还沾着些许未曾拍净的面粉,在灯光下,像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少女阿黎,头上系着干净的青布巾,正专注地守着一口架在简易灶台上的铸铁大锅。

锅底早已被常年累月的柴火烤出了深浅不一的云状纹路。此刻,锅中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今年收获的第一茬新麦熬煮的粥饭,浓郁的麦香沿着那些焦黑的云纹蒸腾而上,与铜灯的光晕、夜晚的空气交融在一起,仿佛给这整个黑夜都盖上了一个带着香气的、温暖的印记。

十几名垦民,有男有女,有系青巾的也有系赤巾的,自然地围坐成半个圆圈,背对着那片在月光下呼吸的银色麦浪。

他们安静地坐着,脸上映着灯火,目光时而落在翻滚的铁锅上,时而望向远处朦胧的田埂,像是一群面对着一片充满生机、会呼吸的星之海洋的守望者。

阿黎用一把厚重的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的麦粥,防止粘底。

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麦香随着她的搅动愈发浓郁。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麦浪的低语:

“第一碗新麦,按照老规矩,献给界石,谢它定界安土之恩。”

这是古老的习俗,是对土地的敬畏,也是对那尊象征着秩序与新生的并肩碑的感恩。

很快,麦粥煮好了。

阿黎用木勺将滚烫的、粘稠的麦粥盛入两只特制的铜碗中。那铜碗外壁打磨得光滑,上面清晰地刻着“星井”徽记。碗沿因为靠近热粥,被烘得微微发烫。

厉晚率先起身,走到锅边。

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接过了阿黎递来的第一只铜碗。碗沿很烫,沾着些许粘稠的麦糊,他没有在意,转身,将这只碗郑重地递给了身旁的霍煦庭。这一递,不仅仅是传递一碗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致意,是对这位文官同僚数月来呕心沥血、执尺定界所有辛劳的认可。那碗沿上沾着的麦糊,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印记。

霍煦庭微微一愣,随即坦然接过,碗沿传来的温热让他冰凉的手指感到一丝暖意。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同样郑重的姿态,将手中另一只盛满麦粥的铜碗,回递给了厉晚。这一回递,同样是认可,是对这位武将同僚以铁腕肃清障碍、震慑四方,为均田大业保驾护航的感谢。两只碗沿再次相映,沾着的麦糊如同共同的烙印。

两人各自端着碗,没有回到座位,就站在槐树下,铜灯旁,微微低下头。

他们没有看彼此,目光都落在碗中那金黄粘稠、散发着朴实香气的麦粥上。碗沿上那些亮晶晶的麦糊,被跳动的灯火照亮,像是一圈点缀在碗边的、微小而坚定的星辰。

他们开始吃这第一口新麦。

粥很烫,也很香,是土地最直接、最醇厚的馈赠。麦香沿着碗沿,随着他们吞咽的动作,仿佛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与夜色、灯光、人语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此刻独一无二的气息。

他们吃得很慢,很专注。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目光越过碗沿,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份同样的、沉甸甸的慰藉与坚定。

他们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无数垦民,终于在这片曾经充满纷争与苦难的土地上,重新扎下了根,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本,回到了依靠土地、创造生活的本源。

镜头仿佛在此刻缓缓拉远。

槐树,铜灯,围坐的人群,交换碗盏的厉晚与霍煦庭……都渐渐融入更大的背景之中。视野里,是无边无际、在月光下如同银色海洋般起伏的麦浪,浩瀚,沉默,而又充满磅礴的生命力。只有那两只铜碗碗沿上,被灯火照亮的、晶莹的麦糊,如同两颗微小却执拗的星辰,在无垠的麦海与深沉的夜色中,顽强地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这光芒,不像烈日般耀眼,却带着炊烟的温暖和麦粒的实在,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界碑已然矗立,人们已然归来,麦穗已然饱满。这片土地,真正拥有了属于它的、可以期待的明天。那碗沿上的微光,与远处并肩碑的暗红字迹,与星脊线上林立的界牌,共同构成了一幅名为“新生”的图景,深深地烙印在这片星月照耀下的原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