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冰冷彻骨,浓雾如同拥有生命的实体,紧贴着她每一寸皮肤,带来黏腻的窒息感。
祝一宁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面,几乎与废墟的阴影融为一体。
她的全部心神,一分为二:一部分牢牢锚定在几米外那扇厚重的铁门上,更准确地说,是锚定在那枚嵌入门口缝隙下的窃听器;另一部分,则如同无形的雷达,全力捕捉着周遭被浓雾扭曲的一切细微声响。
窃听器可能是被口香糖裹住的原因,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祝一宁像潜水者探寻深海的回响,将意识聚焦于那微弱的电流声,努力分辨着每一个音节。
先是粗嘎嗓音男人在抱怨:“……这鬼地方能冻死人!老陈,你他妈就不能生个火?”
接着是那个略显急促声音的男人制止:“闭嘴!想害死我们?这东西怕高温,说明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操!”粗嘎嗓音男啐了一口,小声吐脏话,“这玩意儿到底什么来头?周老大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比运一箱金条还紧张。”
“哎呀我说你们,维哥可是交代好了千万不要出差错。你们都小心点吧。”略显焦急声音的男人急忙提醒。
周老大?维哥?周维?
祝一宁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是他!
一阵窸窣声,像是老陈惶恐地凑近:“二、二位爷,小声点……这东西放在我这,我这心里直打鼓啊。不是说好直接送去‘花园’的吗?怎么临时改主意放我这破地方了?”
粗嘎声音男压低音量,带着一丝不耐烦:“‘花园’入口被监察队临时封锁了,这鬼雾帮了大忙,也添了大乱!上头指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这到了这里鱼龙混杂,反而没人注意。等凌晨四点,地下排污管道检修口开启,我们会从那里走。”
关键信息!存放原因、转移时间、转移路线!
祝一宁的大脑像精密齿轮般飞速运转。凌晨四点,排污管道,时间不多了。
粗嘎声音男似乎踢了踢那个箱子,传来一声沉闷的金属回响:“妈的,还轻拿轻放,怕震动……里面难道是颗心脏不成?”
老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可别乱动!我听说……我听说里面是‘种子’……能改变一切的‘种子’……”
种子? 祝一宁眉头紧锁。
不是她预想的基因数据或武器蓝图,而是一个更抽象、更令人不安的词。
秦方情报中的“足以颠覆现有秩序”,难道就是指这个?
就在这时,一种源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让她后颈的寒毛骤然竖起。
不是一道,而是几道!至少两三个极其隐晦的气息,如同水滴融入浓雾,从她侧后和右翼的不同方向悄然渗透而来,形成了松散的监视与包围圈。
技巧高超,几乎完美同步。
秦方的后备队还是对手?她瞬间做出了判断。
通讯中断后,秦方果然派出了另一支小队。
几乎同时,粗嘎声音男再次响起,带着烦躁:“……压缩饼干顶个屁用。兄弟,你盯紧点,我去搞点实在的,看能不能弄口热的。”
机会与变数同时降临!
祝一宁心念电转,必须在瞬间做出抉择。
在从掩体后滑出、准备跟踪粗嘎声音男的那一刹那,她快速向气息最集中的方向用摩斯密码敲击出简短信号:友军,目标移动,跟踪,需支援。
祝一宁人已如轻烟般跟上粗嘎声音男,她能感觉到,身后的气息出现了短暂的紊乱,但并未阻止她,反而分出一人,以高超的潜行技巧远远缀着她,既保持距离,又隐隐形成策应。
穿过几条扭曲幽深的小巷,粗嘎声音男停在了一扇看似是废弃配电箱的金属门前,有节奏地敲击,一个隐藏的黑市厨房。
祝一宁的目光却锐利地扫向巷子尽头,几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圆形井盖半掩在碎砖下。
排污管道检修口!据点果然就隐藏在这片区域的复杂结构之中。
她不再耽搁,立刻折返。
在接近据点时,她再次用摩斯密码向黑暗中传递信息:目标返回路线已标记,内部剩两人。我主攻,需外围警戒,拦截返回者。
断墙后,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影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并回以摩斯密码:收到。一人警戒入口,一人拦截。速战速决。
一场短暂、高效、基于专业判断的联盟在浓雾中瞬间达成。
回到铁门外,祝一宁迅速行动。
她从空间取出高浓度镇静气体罐和软管,小心翼翼地将软管一端从老旧的通风口扇叶缝隙伸入屋内。
耳朵紧贴窃听器,她能听到老陈不安的踱步声正靠近通风口下方。
就是现在!
她猛地按下加压按钮。一阵极其轻微的“嘶”声响起。
“什么声音?”屋内,略显焦急声音的男人警觉的声音响起。
“好像……有风?”老陈疑惑,声音随即含糊,“呃……我的头……怎么……”
“不好!”略显焦急声音的男人猛地站起,随即传来身体软倒在地的声音。
窃听器里陷入死寂。
等待三十秒后,祝一宁军刀撬锁,“咔哒”一声,门开。
屋内灯光昏暗,乙和老陈瘫倒在地,那个醒目的银色手提箱就放在破桌上。
她毫不犹豫,上前检查后迅速将其收入空间。
转身出门,向警戒方向打出于正中得手,撤离的手势,随即选择了一条预想好的复杂路线,疾速隐入浓雾。
合作结束。
信任是暂时的,确保“种子”的安全才是首位。
浓雾翻涌,将刚才短暂的交集抹去。
然而祝一宁清楚,猎场已然扩大。
暗处既有周维的追兵,也有了秦方的“盟友”。
她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军刀,向着地下世界的入口,悄无声息地滑去。
地面的冰冷湿黏被地下一种更深沉、更窒闷的潮气所取代。
祝一宁打亮一支荧光棒,幽绿的光芒顽强地驱散了身前几步的黑暗,随即便被无边的、浓稠的黑夜所吞噬。
巨大的圆形管道向前后延伸,隐入未知。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污水和陈年有机质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浑浊的粘液。
万籁俱寂,只有远处水滴落下发出的单调回响,以及自己血液流过鼓膜的搏动声。
祝一宁背靠着冰冷滑腻的管壁,迅速判断方位。
根据记忆和指北针,汇合点应该在前方约一点五公里处,一个废弃的泵站。
她不敢耽搁,将荧光棒收起,戴上夜视仪,像一道影子,沿着管道边缘的检修平台快速而无声地移动。
那个银色手提箱在她的空间里沉甸甸的,仿佛有自己的心跳。“种子”……这个代号带来的不安感,比周维的追兵更甚。
她强行压下探查的冲动,当务之急是到达相对安全的汇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