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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采女在病榻上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带着胸腔里空洞的回响,被褥下的身躯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闭着眼,母亲的声音隔着光阴,依然清晰。

“你兄长是男丁,将来要顶门立户,吃好了身子骨才壮实。你吃个鸡翅,一样香。”

“你兄长结交了些朋友,出去应酬花费大,先紧着他。女孩儿家的用度,俭省些是美德。”

“等会儿你父亲问起,你就说……就说你兄长是见你近日胃口不好,这才逃了学去东街给你买桂花糕,记住了吗?”

“宫里的娘娘看中了你,虽只是给皇子做侧妃,却也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待你入了府,定要好生侍奉,务必夺得他的欢心,到时记得多提提你兄长。你兄长得用了,你在宫里才有倚靠。”

画面一转,父亲站在祠堂昏暗的光线里,列祖列宗的牌位沉沉地压下来。

“韩家锦衣玉食养你十六年,如今,也是你该回报的时候了。入府后抓住机会,务必……尽早生下皇孙。唯有如此,你的脚跟才算站稳,为父在朝中也会为你周全打点。记住,你的肚子,关系着韩氏一门的兴衰荣辱。”

大姐木然地坐着,眼神空空的。她要续弦给城南那位年长她二十岁的鳏夫,填三个孩子的房。

“那长子比我还大一岁……总归是门当户对。”

二姐的婚事定得急,对方门第听着好,内里却早空了,未来的婆母是出了名的严苛。

“好歹……好歹……”

四妹妹……

是了,四妹妹被父亲嫁去了江南,说好要寄江南特产来的,怎么一回也没有?

她想起来了。

四妹妹那“风雅”的夫君爱动手。四妹妹怀着身子时撞见他与府中丫鬟厮混,不过劝了两句,他便恼羞成怒动了手,一尸两命。

后来?

后来婆家把那人捆起来打了一顿,又让了几分利给父亲。

这事,便算过去了。

“吱呀——”

一道瘦小的身影顺着门缝滑了进来,他走到床前三步外的地方便停住,身子微微向前探着:“主子,您今日可好些了?”

韩采女听见有人在唤她,那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她眼皮沉得如坠了铅,无论如何也掀不开,想应一声,嘴唇却只是微微颤了颤。

那声音越发急了,隐约带着哽咽。

这倒是稀奇,没想到她如今这般田地,居然还能听见有人为她哭。

纠缠了她数月的病痛,竟在此时悄然褪去,韩采女只觉身子越来越轻,像铜炉里焚尽的最后一缕烟,散了形骸,正袅袅地飘散开。

眼前走马灯般掠过她的一生,可叫她记得最真切的,不是宫墙月影,不是锦绣荣华,竟是待字闺中时见过的一支钗。

那是一支南珠攒成的桃花钗。

韩采女第一次看见它,是在珍宝阁二楼的雅间。它静静地躺在墨绿丝绒上,窗外薄薄的春光照进来,那些珍珠便晕出极温润的光泽,不是夺目的亮,而是仿佛将月色揉碎了,再沁入蚌壳深处孕出的柔辉。花心以淡粉色碧玺作蕊,俏生生的,像真的含着一滴将凝未凝的露。

掌柜笑得殷勤:“这是范家从南洋新得的海水珠,颗颗圆润,光度又好,选了三筐,才凑齐这一支花簪。又请巧匠用极细的金丝穿成,您瞧,轻轻一动,花瓣便像活了似的,咱们大兴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件了。”

韩采女已然能想见它簪在发间的样子,若戴着它去赴上巳春宴,水边柳下,定能引得满座回眸。

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母亲的话便在耳边响起:“你兄长近日要结交几位学政大人家的公子,处处都要打点……你的体己银子,先拿来给娘用用。也省得你们小姑娘家胡乱买了不实用的东西。等你出阁时,娘定然加倍给你补上。”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又看了那珠钗最后一眼。

听闻那珠钗是被两个半大的小郎君买去了,说是家中幼妹生辰,要拿这个做贺礼。

后来,她位列妃位,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光泽的珍珠。

谁知再见到那珠钗,竟是在一名入宫参选的秀女头上。珠光流转,花瓣轻颤,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

她听见内侍尖细的嗓音喊到:“户部尚书崔徵之女崔琇,年十六。”

那少女微微抬起头,一张脸清艳无双,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色不点而朱。天光斜斜穿过花格子长窗,正正拢在她鬓边,粉润珠光与颊上绯红交映。

韩采女忽然懂了。

所谓“人面桃花相映红”,说的不是花衬人,也不是人衬花,而是这般浑然天成。自己鬓间沉甸甸的金簪,即便缀满宝石,也永远映不出。

真羡慕啊!

一滴泪从韩采女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自打那日皇后来后,她便日夜悬心,生怕皇后真会对大皇子和二皇子下手。

后来她想,皇后那样中正的人,只要她死了,许是就不会再对孩子出手。只要她的孩子还活着,来日必定会封王,兄长官位再高又如何?父亲权势再盛又如何?见了她的儿子们,一样要俯首行礼!她才是真正能领着韩家走上昌荣的人。她比那个需要全家供着的兄长,有用多了!

唯一叫她意难平的,便是同为女子,为何有人被父兄如珍似宝地捧着,有人却被当作铺路的砖石?

她唇间溢出极轻的气音,不知是叹是唤:“……崔琇。”

小内侍见她嘴唇微动,以为有吩咐,连忙俯身凑近。却只听得一声模糊的“崔琇”,而后,便再没了声息。

他早知主子落得如此境地,里头少不了德妃的手段。他抹了把脸,俯身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主子走好……奴才没什么本事,但拼了这条命,也定要叫害您的人付出些代价。”

小内侍打来热水,替韩采女细细擦了手脸,好歹让主子走得体面些,又扯过那床摞满补丁的旧被褥小心盖好。他最后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谁知刚踏出房门,后颈便是一记重击,他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软软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是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对面椅上坐了个人,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只依稀见那人搭在扶手的腕上戴着一只玉镯,竟好似凝着一小片清冷的月光。

那椅子上的人似乎觉察到他醒了,笼着玉镯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女声从那片昏暗中传来:“想给你主子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