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参谋长的任命状墨迹未干,埃德尔的脚步便已踏入了位于布加勒斯特市中心、气势恢宏却略显陈旧的陆军总参谋部大楼。这座以厚重石材筑成的建筑,本是王国武力的神经中枢,此刻却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埃德尔没有带冗长的随从队伍,只有忠诚的亚历山德鲁副官捧着装有那柄象征性佩剑的匣子,以及两名从近卫连中精挑细选、眼神锐利如鹰的卫兵。他的到来并未提前大肆通告,但当那身笔挺的普鲁士蓝将军服出现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上时,沿途遇到的每一位军官,无论军阶高低,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挺直身躯,向他致以最标准的军礼。目光中,有敬畏,有好奇,也有难以言喻的审视。
副总参谋长的办公室,位于大楼的顶层,与名义上由国王兼任的总参谋长办公室相邻,其规格与视野仅次于后者。前任副总参谋长,一位年迈的、更多是作为国王在军中象征性副手的老元帅,已在埃德尔正式上任前被“体面”地劝退。此刻,这间宽敞、奢华却透着陈旧官僚气息的办公室,正等待着它的新主人。
办公室的原班秘书和文职人员忐忑不安地列队迎接。埃德尔的目光平静地从他们脸上扫过,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对为首的、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文职官员说道:“弗拉德先生,请将总参谋部及下属各厅、局、处,所有上尉及以上军官的完整人事档案,以及近三年度的训练报告、装备采购清单、预算执行情况,在一个小时内送到我的办公室。另外,通知各主要部门主管,下午两点,在顶层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老弗拉德愣了一下,他侍奉过几任副总参谋长,从未有人在上任第一天,就如此直接、如此迅猛地索要如此核心的机密文件。“殿下,这…有些档案需要从档案库调取,部分文件可能需要相关主管军官的授权…”
埃德尔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那巨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属于他的高背座椅。“授权?”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老弗拉德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让老文官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我现在就是授权。一个小时,弗拉德先生。如果人力不足,可以让我的卫兵协助你们。”
“是!殿下!保证完成任务!”老弗拉德一个激灵,立刻躬身回应,随即带着手下人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亚历山德鲁轻轻关上厚重的橡木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埃德尔没有立刻坐下,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胜利大街的车水马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玻璃。
“亚历山德鲁,”他轻声吩咐,“让我们在参谋部内部的‘眼睛’,动起来。我要知道,在我拿到那些官方档案的同时,哪些人在第一时间向外传递消息,哪些人表现得异常镇定,哪些人又在暗中串联。”
“明白,殿下。”亚历山德鲁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埃德尔在组建近卫连和推动初期改革时,就已有意识地在军队各个层面,尤其是年轻、不得志但富有才华的军官中,埋下了一些忠诚的种子。如今,是让这些种子发芽,织成一张无形情报网的时候了。
一小时后,文件开始被一摞摞地送来,几乎堆满了办公室一角的会客桌。埃德尔坐在办公桌后,并没有立刻去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卷宗。他只是在等待。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在埃德尔“请进”的回应后,总参谋部内资历最深、负责日常事务协调的扬·阿尔瓦雷斯将军,以及另外两位实权派,负责作战计划的尼古拉·约内斯库将军和负责后勤装备的维克多·波佩斯库将军,联袂而至。
“殿下,”阿尔瓦雷斯将军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欢迎您正式莅临参谋部。您要的文件正在整理,部分可能需要时间…不知您下午召开会议,主要想讨论哪些议题?我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这是试探,也是惯例。新官上任,通常需要熟悉环境,依赖原有的体系运转一段时间。像埃德尔这样,甫一上任就直接捅向最核心的人事和财务,并立刻召集所有主管开会,是极其罕见的,这打破了原有的权力生态平衡。
埃德尔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毫无温度的笑意。“阿尔瓦雷斯将军,各位,请坐。”他没有起身,只是用手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前的椅子。
三位将军坐下,姿态看似放松,实则肌肉紧绷。
“议题很简单。”埃德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第一,听取各部门主管关于当前工作的简要汇报,每人不超过十分钟。第二,宣布几项关于总参谋部内部工作流程和效率提升的临时规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缓慢,“我将启动对参谋部内部,以及各主力师、旅级单位指挥层的人员评估与调整工作。河谷镇之战,暴露的不仅是战术和装备的问题,更是指挥体系和人岗匹配的问题。一支现代化的军队,不能容忍庸才占据关键位置,也不能让有能力者被埋没。”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死寂。阿尔瓦雷斯将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约内斯库将军的眉头紧紧皱起,波佩斯库将军则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人员评估与调整!这几乎是“清洗”最直接的代名词!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位王储殿下携大胜之威而来,改革势在必行,但谁也没想到,他的刀会落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直接砍向了军队最核心的指挥阶层!
“殿下,”阿尔瓦雷斯将军试图挽回局面,声音干涩,“人员调整事关重大,牵涉甚广,是否应该从长计议?至少,我们需要时间制定一个详细、稳妥的方案,并与各部队主官充分沟通…”
“时间?”埃德尔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无休止的讨论和妥协上。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方案我已经有了初步构想,下午的会议就会公布基本原则。沟通?”他看了一眼三位将军,“这就是沟通。我需要的是执行,而不是讨论。”
他拿起桌上那份由老弗拉德刚刚送来的、还带着油墨香味的参谋部高级军官名单,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河谷镇,我们赢了,但赢得侥幸。如果指挥体系更高效,如果某些部队的反应更迅速,我们的伤亡可以更低,战果可以更大。这一点,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他接手的那把佩剑。“军队,是王国的剑与盾,不是某些人安享尊荣、维护私利的俱乐部。不适应未来战争要求的人,要么主动改变,要么被时代淘汰。没有第三条路。”
他站起身,这动作意味着谈话的结束。“下午两点,我希望看到所有该到会的人,一个不缺。现在,请各位回去准备吧。”
三位将军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敬礼,然后沉默地退出了办公室。他们知道,一场席卷整个罗马尼亚军队的风暴,已经在这间副总参谋长办公室里,正式拉开了序幕。埃德尔王储,不仅仅是要改革装备和战术,他是要从根本上,重塑这支军队的灵魂与骨架。而他们,要么成为这重塑的一部分,要么,就成为被清除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