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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再也没敢合眼。

浑身肌肉高度绷紧,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动静(通过地面和床板传导)。可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震动,啥也没有。石槽那边,死寂得吓人。

天蒙蒙亮,有妹和望梁醒来,带着恐惧的眼神看我。

他们肯定也听见了昨晚的动静。吃早饭时,没人说话,只有喝粥的吸溜声,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放下碗,我抄起一把挖野菜用的短柄锄头,走到院坝中间,离那石槽远远的,假装低头刨地。可眼睛的余光,总忍不住往猪圈那边瞟。

日头升高了,晒得人头皮发烫。

石槽静静地立在那儿,槽口黑黢黢的,像一张等着吃人的嘴。我咬咬牙,不能再这么干耗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扔下锄头,从柴堆里抽了根结实的杂木棍攥在手里,一步步挪到石槽边。

槽底,昨晚铺的那层灶灰混糯米,看起来平平整整,好像没啥变化。但我蹲下身,凑近了仔细看——靠近槽壁的地方,那灰面上,好像有几道细细的、乱七八糟的划痕!像是……像是啥东西用尖头在上面划过!

是老鼠?还是……

我心跳加速,用木棍,小心翼翼地,轻轻拨开那几道划痕表面的灰。灰下面,啥也没有。可当我拨到第三道划痕时,棍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我屏住呼吸,用棍子头把它从灰里扒拉出来。

那是一个 只有手指节长短、一头尖一头钝、黑乎乎的铁纺锤!上面锈迹斑斑,还沾着点灰。

这玩意儿……好像是娘以前用来纺麻线的?咋会在这灰里?我昨天清槽底时,明明啥都没有啊!

难道……是昨晚那“沙沙”声,是这东西在灰里动?

我脊梁骨一阵发寒!下意识地想把这晦气东西扔远点!可手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老辈人讲,“鬼动过的东西,不能乱扔,扔哪祸害哪”。

咋办?咋处理这邪门玩意儿?

我正盯着纺锤发愣,突然感觉后脖颈子一凉!像是有人在我脖子后面轻轻吹了一口气!冰冷刺骨!

我“阿土”一嗓子(无声的),猛地回头!身后空空荡荡,只有明晃晃的日头。

是错觉?可那冰凉的感觉,真真切切!

我心慌意乱,也顾不上许多了。捡起那铁纺锤,从兜里掏出块破布,把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严实了。然后,我跑到屋后,在那圈竹钉阵外面,又挖了个深坑,把布包扔进去,填上土,狠狠踩实了。嘴里无声地念叨着送鬼的土话。

做完这些,我靠着柴堆,大口喘气。总觉得那纺锤上的阴气,透过布,透过土,还在往我骨头缝里钻。

不能待家里了!再待下去,没被鬼弄死,先把自己吓死了!

我得找点阳间事做做,冲冲晦气。对!去放牛!后山坡,日头足,草也旺。

我冲屋里比划了一下,有妹担忧地看着我,没拦着。我牵出家里那头老黄牯,扛上割草的大背篓,逃也似的出了门。

后山坡上,日头果然毒辣,晒得地皮发烫。老黄牯慢悠悠地啃着草,尾巴甩来甩去驱赶牛虻。我躺在草地上,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心里那团寒气好像散了一点。

可还没松快多久,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山坡对面——那边,是村里一片老坟岗。

坟头杂草丛生。而在坟岗边缘,靠近我家地的埂子旁,不知谁扔了个破旧的藤条筐,半边都烂了。

那筐……看着咋那么眼熟?

我心里一动,爬起来,牵着牛走过去。离近了看——这藤条筐的编法,还有筐沿上系着的那截褪色的红布条……这分明是娘以前上山割猪草常用的那个筐!她失踪后,这筐就不见了,咋会烂在这坟岗边上?

难道娘失踪前,来过这里?

我蹲下身,仔细看那筐。筐里除了烂树叶,啥也没有。但我伸手进去摸,在筐底,手指触到一小片硬硬的、有点扎手的东西。抠出来一看——是一小片深蓝色的、粗麻布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衣服上硬撕下来的!这颜色,这料子……和娘失踪时穿的那件褂子,很像!

布片上,还沾着几点黑褐色的、已经干涸的痕迹,闻着有股极淡的铁锈味……是血?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娘在这摔过跤?还是……出了啥事?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坟岗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可我却觉得,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那些坟包后面盯着我!

老黄牯突然不安地喷了个响鼻,蹄子在地上刨着。

不对劲!

我赶紧把布片揣进怀里,拉起牛就想往回走。可一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一座老坟的墓碑后面,好像半掩着个什么东西!

像是一个小小的、用树枝和草茎胡乱扎成的人形!只有巴掌大,胸口插着根削尖的竹签!

“替身草人”!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把这晦气东西放坟地里,是想咒谁?

我心里骂着,可脚步却像被钉住了。因为那草人身上,好像缠着一缕线?暗红色的线?看那线的材质和颜色……怎么那么像……像昨天我从石槽灰里扒出来的那个铁纺锤上,可能原来缠着的纺线?

难道这草人……和那邪门的纺锤有关?和娘有关?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我的脑子:有人在这坟地里,用娘的旧物,搞过邪法!

我浑身汗毛倒竖!再也不敢停留,拉着牛,几乎是跑着下了山!

回到家,天还没黑。我把牛拴好,冲进屋里,从柜子底下翻出娘仅有的几件遗物——一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褂子。我颤抖着手,把怀里那片从坟地捡来的蓝布片,凑到褂子袖口一个破洞处比划……

大小、颜色、纹理……严丝合缝!这布片,就是从这件褂子上撕下来的!

娘失踪前,真的去过那片坟地!她的衣服还在那里被撕破了!还沾了血!

那“替身草人”……那铁纺锤……这之间到底有啥联系?

我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片蓝布,心里冷的像冰窖。娘的失踪,恐怕……恐怕不是走丢那么简单!她是不是……是不是撞破了啥?还是……被人给害了?

就在这时——“哐当”!

屋外,又传来一声响!像是啥东西倒了!

我连滚带爬冲到门口——只见猪圈边,那口石马槽,竟然自己翻倒了!槽口朝下,扣在地上!槽底下,我昨天铺的灶灰糯米,撒了一地!而那块刻了记号的鹅卵石,和娘的旧筲箕,都滚了出来,散在灰土里!

只有那把柴刀,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