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山坳。
只有一弯瘦月亮,时不时从快速流动的乌云缝隙里漏下些惨白的光,勉强照亮通往村南祠堂的荒草小径。
我贴着墙根的阴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去。
脚底板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板生疼,夜风刮过破窗户,发出呜呜的怪响,不是听见,是脸颊能感觉到的气流震动。祠堂那黑黢黢的轮廓,像头蹲伏的巨兽,越来越近。
掌心的烙印微微发热,怀里疑似娘的针线包也透着股熟悉的暖意。
我知道这地方邪性,但牛皮纸上的“村南祠堂牌位下”像钩子一样拽着我。退煞后躺了那些天,骨头缝里都痒,再不弄个明白,我怕是先要憋疯了。
塌了半截的院墙很好翻。
院子里荒草齐腰,露水打湿了裤腿,冰凉。我攥紧别在腰后的斧头,凑到祠堂正堂那两扇虚掩的破木门前,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黑,一股浓烈的霉味和陈年香火味混在一起,呛得人鼻子发痒。
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斜射下来,在布满鸟粪和灰尘的地面上投下零星摇晃的光斑。正对面,是一排又一排黑压压的祖宗牌位,层层叠叠,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我屏住呼吸。
靠着墙壁慢慢挪动,脚踩在厚厚的积灰上,软绵绵的,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根据记忆和牛皮纸的暗示,我的目光锁定了神龛最下层,一个角落里的、看起来格外旧、漆皮剥落最厉害的牌位。
就在我将要伸手,去拿那块木牌的刹那——
后脑勺猛地一凉!一股带着腐烂树叶和泥土腥气的微弱气流,轻轻吹在了我的后脑勺上!
这突来的一出,让我一惊,浑身汗毛倒竖起来。我猛地回头!斧头也本能地横在胸前!
可是,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在向我吹来。
是风?
不!那不是风,一定不是风!像是……人……或者什么东西吹出的!
可是这深更半夜的,除了我,还有谁?如果是人,为何在我后脑勺吹气呢?
我心跳不止,我知道一定不是人,我心里清楚是什么,但又故作镇定,强迫自己转回头,死死盯住那个目标牌位。
既然已经深入虎穴,就别管发生什么!
我咬咬牙,再次伸手,用最快的速度,准备一把将牌位抠出来!
但手刚碰到牌位,还没来得及拿,牌位下方一个凹陷处,突然“咔哒”一下!紧接着,一道乌黑的光线从牌位底座猛地射而出,照在我的手腕上!
是机关!不是光线,是淬毒的针!照在我手腕上的只不过是毒针放射出的光。
幸亏我及时把手缩了回来,那黑针擦着我手背飞过,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这一幕吓得我冷汗直冒。这祠堂里,果然······
惊魂未定,我不敢再贸然用手去触碰了。怎么办?我心生一计,改用斧头。我用斧口小心翼翼地放进牌位与底座的缝隙,用力一撬,这下没有发生什么,只见腐朽的木质底座裂开一道缝。随着这道缝的出现,牌位瞬间歪斜,露出下面一个黑乎乎的、拳头般大小的洞。
这个洞没啥特殊,原来是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机关,只有一个用油腻发黑的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这小包是啥?会不会暗藏机关?我深呼吸一下,全神贯注地用斧口小心地将那油布包拨弄出来。在确定没有危险后,我用手拿起了小包。小包虽小,却沉甸甸的。
我把捆着小包的麻绳解开,揭开油布——
原来,这小包里面,既不是金银,也不是书信,而是一只巴掌大小、弯弯的、被摩挲得温润如玉的——牛角梳。
在昏暗的祠堂里,我粗略地看了一下这把梳,梳齿细密,梳背刻着模糊的、弯弯绕绕的纹路。
这梳子……多半是女人用的,这会是谁的呢?
我对这把梳子产生了好奇。既然是女人用的,跟女人有关,那跟娘失踪有没有关系,或者能不能成为寻找失踪的娘的线索?我决定好好研究一下。
我拿起梳子,翻来覆去地看,但除了那些看不懂的花纹,好像并无什么特别。
可就在我疑惑间,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块包梳子的油布内层里,那上面有一个用木炭画着极其简陋的图案:一座山(能看出个大概轮廓),一条线指向山腰,那里画着一个圆圈,中间点了一个点。
这个符号!和井口石头上、小棺材上、甚至我掌心烙印的简化形态,怎么都一模一样!
这梳子,这地图……难道它们都是“一伙”的?!
就在我心神剧震,突然“嗡……”的震动传来,直冲我的颅骨。紧接着,整个祠堂地面也开始微微震动,供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也开始颤抖,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摇晃它们!
正在这一幕让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股阴寒刺骨的风又凭空卷起,把满地的尘土和枯枝败叶吹得直打旋儿,并朝我扑来。
不好!
此地不能久留,我来不及细想,一把将牛角梳和油布塞进怀里,抓起斧头,转身就往门口冲!
可冲到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刚才还虚掩的大门,竟一闪死死关上!任凭我如何用力猛拉,都纹丝不动!
完了!
我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在惊恐万状中,我急速扫过的目光突然发现,窗户还可以出去。
我于是冲向最近的一扇破窗,可刚到窗前,窗外黑暗中猛地伸进无数条惨白浮肿、指甲尖长的手爪,朝着我疯狂抓来!我猛然发现,是井里的那些东西!
门被关死,窗户又出不去,怎么办?
绝境中,我猛地抬头,看向屋顶那个透进月光的破烂地方!
我后退几步,猛地蹬踏在供桌边缘,借力向上纵跃!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的手抠住了腐朽的房梁木椽。我拼命向上爬!木屑簌簌落下。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那个狭窄的破了一个洞的屋顶钻了出来!
我不敢停留,顺着倾斜的屋顶滑下,重重摔在院子的荒草堆里,但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翻过院墙,没命地朝着寨子方向狂奔!
直到看见寨子里零星昏暗的灯火以及稀疏的狗吠声,我才敢停下来。
此刻我回转身,只见祠堂隐没在沉沉的夜色和山影里。我揣着那把牛角梳,悻悻地回到家。
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