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突破后的第六个月,小桑村入秋了。
秋雨,连绵不绝,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气之中。就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村东头的王二婶,发动了。
这本是件大喜事,可这份喜悦,很快就被一阵阵愈发凄厉的惨叫声,冲得烟消云散。
难产!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王二婶家的院子里,泥水横流。
刘大壮这个平日里能跟熊瞎子搏斗的壮汉,此刻却像是被抽了筋骨,“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泥水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张满是绝望的脸。
屋子里,王二婶的惨叫声,已经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村里最有经验的接生婆张大妈,提着沾满血污的裙摆,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一张脸煞白,声音都在发抖:“不行了,不行了!”
“是脚先出来的,胎位转不过来!大壮,准备后事吧,这一尸两命,是老天爷不睁眼啊!”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刘大壮再也忍不住,发出了野兽般的、压抑不住的呜咽,一个劲地用拳头砸着自己的脑袋。
院子里,闻讯赶来的村民们,举着忽明忽暗的火把。
一阵狂风吹过,几支火把“噗”地一声被吹灭,让本就昏暗的院子,更添了几分阴森。
听着屋里那气若游丝的呻吟和屋外刘大壮的哭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情与无力。
就在这片绝望之中,人群里,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快!快去请吴大夫!”
……
吴长生是被一阵急促的、几乎要将那扇薄薄的木门拍碎的敲门声惊醒的。
披上衣服,打开门,吴长生看到铁柱那张被雨水和泪水布满的脸。
“吴大夫!快!快去救救二婶!”
吴长生心中一凛,没有多问一句,抓起自己的小药囊,就跟着铁柱,一头扎进了冰冷的风雨里。
当吴长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刘大壮家时,立刻就被眼前这幅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所震撼。
吴长生没有时间去感受,只是拨开人群,走到了跪在泥水里的刘大壮面前。
“大壮哥,带我进去。”
吴长生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风雨和哭喊声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刘大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拉着吴长生就往屋里冲。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汗味、药草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接生婆张大妈瘫坐在地上,神情灰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没救了”。
床板上,王二婶面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已是若有若无。
吴长生只看了一眼,脑海中,那些通过“加点”得来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助产知识,便立刻浮现出来。
吴长生快步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在王二婶的肚子上,隔着被子,轻轻地按压、探寻着。
“张大妈,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再拿一坛最烈的酒来,快!”
吴长生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没……没用了……”
张大妈喃喃道,“脚先出来的,神仙也救不活了……”
“照我说的做!”
吴长生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
那股远超这个年龄的沉稳与威势,让张大妈浑身一颤,竟不敢再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出去。
吴长生不再理她,将那坛烈酒打开,倒了一些在自己手上,反复地、仔细地搓洗着,每一个指缝都不放过。
然后,深吸一口气,对床上的王二婶柔声说道:“二婶,别怕,有我。听我的话,吸气,对,慢慢地,再呼出来……”
吴长生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让已经快要放弃的王二婶,重新凝聚起了一丝精神。
吴长生不再犹豫。
让刘大壮扶着妻子,然后,将自己那双干净、稳定的手,放在了王二婶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闭上眼,脑海中,那无数关于人体经络、胎儿位置的知识,化为最清晰的图像。
吴长生的双手,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妙的、蕴含着某种特殊韵律的轨迹,在王二婶的肚子上,或轻或重地,按压、推拿、揉动。
吴长生的动作,看起来很慢,但每一次发力,都精准无比。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到下巴,再滴落到地上,吴长生却浑然不觉。
屋外,风雨依旧。
屋内,却只剩下吴长生那平稳的呼吸声,和王二婶那渐渐变得有力的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吴长生睁开眼,沉声喝道:“好了!张大妈,准备接生!”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声嘹亮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声,猛地刺破了风雨,响彻了整个小桑村的夜空!
“哇——!哇——!”
屋外,所有在雨中苦苦等待的村民,在听到这声啼哭时,都愣住了。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然而,这欢呼声未落,屋里,却再次传来了张大妈惊恐的尖叫:“血!大出血!天哪!止不住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
产后血崩,比难产更要命!
刘大壮刚要去抱孩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狂喜,瞬间变成了死灰。
村民们的欢呼声,也戛然而止。
只有吴长生,依旧冷静。
“慌什么!”
吴长生厉声喝道,“铁柱!去我家,把我床头挂着的那一串干艾草,全拿来,在火塘里烧成灰!快!”
又转身,从自己的药囊中,取出了一枚寸许长的银针。
这是他身上,唯一一件来自回春堂的东西。
吴长生看也不看,反手便将银针,精准地刺入了王二婶腿上的一个穴位。
随即,伸出两根手指,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重重地按在了王二婶小腹的另一个穴位上。
说来也奇,随着指尖的发力,那原本汹涌的血流,竟然真的有了减缓的趋势。
很快,铁柱便端着一捧滚烫的艾草灰冲了进来。
吴长生用布巾包着草灰,在血崩之处重重按住。
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吴长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长生终于松开了手,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血,止住了。”
屋子里,刘大壮抱着自己那刚出生的、哭声洪亮的儿子,看着床上虽然虚弱但已无生命危险的妻子,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对着那个站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重重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