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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黑风口后,吴长生一路向北。

吴长生不再刻意去救人,也不再刻意去避世,只是走。穿过赵国的疆域,绕开那些烽火连天的城池,双脚踏上了一片更为广袤、也更为荒凉的土地。

这里是燕国。

七国之中最北方的国度。没有了中原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和仿佛能将人魂魄都冻住的凛冽寒风。

当第一场大雪落下时,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吴长生换上了一身厚重的皮裘,跟随着一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在这片雪原上迁徙。

吴长生用几样精致的伤药,换取了在部落中同行的资格。部落里的人,大多是粗犷而沉默的汉子,女人们则有着被风雪磨砺出的坚韧。他们对吴长生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原人,没有太多好奇,只有一种对“医生”这个身份的天然尊重。

吴长生的话很少,每日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看着牛羊在雪地里艰难地刨食,看着孩子们裹得像个球一样在雪地里打滚,看着夕阳将整片雪原染成瑰丽的金色。

吴长生的心,也像这片雪原一样,被冰封着,一片死寂的洁白。

部落的领袖,是一位名叫“巴图”的壮年汉子。而部落的智者,则是一位年岁极大的老萨满。没人知道老萨满究竟活了多久,人们只知道,从记事起,老萨满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老萨满的脸上,刻满了如刀劈斧凿般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比雪山之巅的湖泊还要清澈、深邃。吴长生第一次见到老萨满时,这位老人正坐在帐篷门口,用一把小刀,专注地雕刻着一块兽骨。

老萨满抬起头,静静地看了吴长生一眼,开口了,声音像是两块老树皮在摩擦,沙哑,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远方的客人,你的眼睛里,没有风雪,只有一片看过了太多风雪的寂静。你的身上,没有活人的烟火气,却也没有死人的腐朽味。”

老萨满放下手中的兽骨,浑浊的眼珠里,映出吴长生年轻又古老的倒影。

“你……是从时间的缝隙里,掉出来的人吗?”

这句话,让吴长生那颗早已死寂的心,极其罕见地,微微一颤。数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一种方式,触碰到了吴长生存在的本质。吴长生只是微微躬身,没有回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在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天,老萨满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没有疾病,没有伤痛,就像一棵树,到了该落叶的时候。

老萨满召集了所有的族人,围坐在部落中央最大的帐篷里。帐篷中央,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寒。

气氛肃穆,却没有悲伤。

孩子们被母亲牵着手,好奇又安静地看着坐在最上首的老萨满。巴图坐在老萨满的左手边,手按在刀柄上,神情庄重,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孩子们,不要怕。”老萨满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草木枯荣,四季轮转,都是长生天的规矩。春天,嫩芽会从雪地里钻出来;夏天,马驹会在草原上奔跑;秋天,牛羊会变得肥壮;冬天,雪会覆盖一切,让大地安眠。”

“人,也是一样。我的身体,就像这片草原,已经累了,需要安眠。但我的魂,会回到长生天的怀抱里,变成一颗星星,继续看着你们。”

老萨满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帐篷里很静,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位年轻的母亲,将身边女儿的头搂进怀里,在她耳边,用最低的声音,重复着老萨满的话,仿佛在传承一句最神圣的箴言。

“巴图。”老萨满看向自己的儿子。

“阿布(父亲)。”巴图低下头。

“记住,我们的族人,敬畏生命,也敬畏死亡。生,要像雄鹰一样,活得骄傲。死,也要像雄鹰一样,坦然地回归天空。”

说完,老萨满靠在厚厚的兽皮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地停止了。

吴长生站在帐篷的角落,像一个局外人,完整地见证了这场独特的死亡。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帐篷里,女人们开始低声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歌声悠远而苍凉,不是哀悼,而是送别。

男人们则默默地走出帐篷,开始准备第二天的天葬仪式。

吴长生也走了出去,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吴长生见过太多的死亡。

自己被李顺背叛后的惨死,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恩师孙怀仁的寿终正寝,充满了遗憾与不舍。

黑风口那妇人的枉死,充满了荒谬与绝望。

阿婉在怀中的离去,更是抽走了吴长生魂魄的无尽悲痛。

每一次死亡,都与“痛苦”二字紧紧相连。

可在这里,死亡,却成了一场庄严的仪式,一次荣耀的回归。

吴长生忽然想,如果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场“回归”,那自己这永恒的生命,又算什么?

每年除夕,脑中那个冰冷的系统,都会奖励自己一个“长生点”,那是对自己又“活”了一年的奖赏。可如果死亡才是荣耀的归途,那这奖赏,不就成了一种惩罚?一种将自己牢牢锁在这片凡尘,永远无法“回归”的枷锁?

一场……永无归途的放逐吗?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第一次劈开了吴长生那片死寂的心湖。

吴长生不再去想医术能否救人,不再去想仇恨是否值得。吴长生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思考“长生”与“死亡”本身。

第二天,部落为老萨满举行了天葬。

吴长生站在远处,看着成群的雄鹰从天而降,将老萨满的身体带回天空。

部落的族人们,在雪地里载歌载舞,庆祝老萨满的灵魂,回归了永恒的长生天。

吴长生抬起头,望向那片被白雪映照得无比辽阔、苍茫的天空,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