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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鬼手,吴长生没有在长安城,多做片刻停留。

吴长生一路向西,来到了,那片,曾让天下读书人,都为之胆寒的不祥之地。

焚书坑遗址。

时隔百年,此地,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死寂。

或许是当年那四百六十名大儒的滔天怨气,浸染了此地的地脉。方圆十里之内,寸草不生,土地,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书卷焚烧后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一座由新朝“汉”所立的石碑,孤零零地,立在这片荒野之上。

碑上,没有歌功颂德,也没有痛斥暴秦,只有两个,血红色的大字。

“警世。”

吴长生站在这块石碑前,许久,都没有说话。

当年,赢玄焚书之时,吴长生,曾有过一丝不忍。但,也仅仅,是一丝不忍。

因为吴长生知道,对于一个志在万世的帝王而言,思想的统一,远比肉体的统一,更重要。赢玄,只是做了一个,最符合帝王这个身份的,选择。

可吴长生,从未想过,赢玄,竟会在此地,犯下如此滔天杀孽。

以大儒之血,祭祀那虚无缥缈的,仙人遗迹。

吴长生用脚,轻轻碾了碾脚下那暗红色的泥土。

“痴儿。”

吴长生轻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说,那个早已化为一抔黄土的始皇帝,还是,在说,自己。

没有再耽搁,吴长生开始在这片广袤的荒野上,寻找那座,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古蜀王陵。

吴长生没有像那些盗墓贼一样,拿着洛阳铲,四处挖掘。

他只是,缓步走着。

走得很慢,很专注。

吴长生在看风,看土地的脉络,看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气的流动。

在退凡境的感知中,整片天地,在吴长生眼中,都如同一幅,由无数条,或明或暗的线条,交织而成的画。

而那座古墓,便是这幅画上,最不协调的,一笔。

一个时辰后,吴长生的脚步,在一片,看似平平无奇的洼地前,停了下来。

此地,怨气最重,阴气最盛。是为,大凶。

但也正因其大凶,才最有可能,隐藏着,那足以逆转阴阳的,大吉之物。

吴长生蹲下身,伸出手,在那片暗红色的土地上,轻轻敲了敲。

声音,空洞。

入口,就在这里。

可就在吴长生,准备以真元,震开这地底的机关时。

他的动作,忽然,微微一顿。

吴长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那座低矮的,荒山。

只见山脊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黑色劲装的青年。

青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平平无奇。唯一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明亮,专注,干净得,仿佛,除了天上的云,和手中的剑,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青年背上,用粗布,包裹着一柄,很长的剑。腰间,挂着一个,同样很旧的,酒葫芦。

吴长生看着那青年,青年也同样在看着他。

青年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就那么一步步从山脊上走了下来。他的脚步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与这片天地的脉搏,踩在了同一个点上。

这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一个,将凡俗武道,走到了极致的,强者。

燕十三。

吴长生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燕十三走到洼地前,在距离吴长生三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吴长生脚下的那片土地,随即,便落在了吴长生身上。

“阁下,也为此地而来?”燕十三的声音,很平静,也很直接。

“只是路过,看看风景。”吴长生淡淡地回答。

燕十三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此地,只有枯骨与怨气,可没什么好风景。”他说着,取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阁下身上,”燕十三放下酒葫芦,看着吴长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有‘它’的气息。”

吴长生的眼神,没有半分变化:“阁下的剑上,也有‘它’的渴望。”

此言一出,燕十三的眼神,骤然一凝。

眼前这个少年,不仅能察觉到自己,更能察觉到自己那与本命长剑,融为一体的,剑意。

有意思。

“阁下,不是江湖中人。”燕十三缓缓开口,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走遍天下,会过各路高手。先天大圆满的,有三位。半只脚,踏入那道门槛的,也有一位。”燕十三的声音,平静而又孤高,“但没有一人,像阁下这般--干净。”

“干净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古墓。”

话音落下。

四周的风,仿佛,都停了。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一股,无形的,却又锋锐到了极致的势,从燕十三的身上,升腾而起。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真气。

而是一种,更纯粹的,将自己的一生,都融入了剑中的,纯粹的剑意。

在这股剑意的笼罩下,方圆十丈之内,地上的砂石,都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吴长生静静地感受着这股剑意。

很锋利。

这是吴长生,对燕十三的第一印象。

吴长生见过白暮的势。那位自己一手教出的帝国战神,其势,如山,如岳,是一种,统帅千军万马、镇压一国气运的,沉稳与厚重。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剑意,走的,是另一个极端。

它,更纯粹,也更危险。

像一位绝顶刺客的匕首,像一位神医手中的柳叶刀。它舍弃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将所有的“意”,都凝聚在了,那最锋利,也最致命的,一点之上。

这,是将凡俗武道,走到极致之后,才能淬炼出的,最璀璨的锋芒。

只可惜……

吴长生心中,轻轻一叹。

依旧,只是术,而非道。

燕十三那股,足以斩断金铁的凌厉剑意,刺在吴长生的身上,便如同,冰雪消融,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燕十三那双,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震惊。

燕十三看不透。他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少年。在燕十三的感知中,眼前之人,仿佛一个空洞,一个深渊,自己那无坚不摧的剑意,探入其中,便了无音讯。

“你的剑,很锋利。”

就在这时,吴长生,忽然开口。

“但,也太锋利了。”

“过刚,易折。”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传入燕十三的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因为,这八个字,正好,说中了燕十三,这十年来,修为停滞不前,始终无法勘破最后一步的,根本原因!

许久之后,他身上那股,几乎要凝为实质的剑意,缓缓地,收了回去。

燕十三看着吴长生,忽然,笑了。

“有意思。”燕十三点了点头,“看来,我这趟,没白来。”

说完,他竟是就地盘膝而坐。将那柄,用布包裹的长剑,横放于膝上,取下酒葫,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既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吴长生看着这个古怪的剑客,也笑了笑。他没有再理会燕十三,而是转过身,重新,将目光,落在了脚下这片,隐藏着古蜀王陵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