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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祝我如云坠野 > 第4章 咫尺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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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不哭…”他再次喃喃,声音细若游丝,被风瞬间撕碎。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重复着这句徒劳的保证,仿佛这样就能平息女儿的“怒火”,就能让那无形的荆棘松开一丝。

可那无声汹涌的泪,依旧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暗红的沙砾上,被瞬间吞噬。

每一次泪滴消失,都像他生命的一部分被这片土地无情地吮走。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越过那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浓郁血腥和死寂的沙墙,死死钉在女儿那小小的背影上。

灰白的颜色,在暗红沙海的映衬下,刺眼得如同烧红的烙铁。那件曾经由林晚亲手缝制、缀着小小野花图案的袄子,如今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只剩下褴褛的布片,紧紧贴在那僵硬的、石质的躯体上,勾勒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孩童不该有的嶙峋轮廓。

她小小的头颅微微低垂着,脖颈的线条僵硬得没有一丝活气。几缕枯黄纠结的头发,从破旧小袄的兜帽边缘散落出来,在呜咽的风中死气沉沉地晃动着,如同枯萎的水草。

她的姿态,像一尊被随意丢弃在荒野、历经风雨侵蚀而残破不堪的童女石俑,被这片血色戈壁永恒地禁锢在此处,成为它冰冷祭坛上的一件祭品。

这真的是他的朵儿吗?那个会像小鹿一样扑进他怀里,用软糯的声音喊着“爹爹抱”,会在篝火旁听他讲那些粗糙的江湖故事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的朵儿?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清晰的念头,如同潜伏在深渊里的毒蛟,猛地探出头来,狠狠咬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禁锢!不仅是灵魂!她的血肉,她的骨骼……她存在的一切痕迹,是否都已被这片贪婪而邪恶的戈壁彻底吞噬、同化?变成了脚下这些暗红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沙砾的一部分?那些沙粒,是否每一颗都浸染着朵儿和林晚的血肉?

他此刻跪着的、被泪水打湿又被瞬间吸干的土地,是否就是他妻女最终的、也是最残忍的坟茔?没有墓碑,没有棺椁,只有这无边无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暗红沙海!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最致命的毒药更甚。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陆沉猛地俯下身,干呕起来。然而,几天来只靠草根和一点点雪水维系,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混合着血丝被强行挤出喉咙,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阵火辣的剧痛。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的伤口,尤其是手臂上那片溃烂,脓血随着他身体的震颤而渗出更多,滴滴答答落在沙地上,散发出腐烂的甜腥味,很快又被那暗红的沙粒贪婪地吸收。

“嗬……嗬……”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灼痛的喉咙。视线再次模糊,不是因为泪水,而是因为剧烈的生理反应带来的眩晕。

就在这时,风似乎短暂地停歇了一瞬。

呜咽的悲鸣消失了,戈壁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沙墙上那些不断翻涌蠕动的暗红沙粒,似乎也凝滞了那么一刹那。

就在这绝对的、仿佛连时间都冻结的寂静中——

沙墙之后,那个小小的、灰白僵硬的背影,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转身。不是回头。

只是她那微微低垂的、如同石雕般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左侧……偏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

那角度是如此细微,若非陆沉全部的、濒临崩溃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在她身上,几乎无法被捕捉到。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在无形的力量下,被极其艰难地撬动了一丝缝隙。

这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瞬间劈中了陆沉!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干呕和咳嗽瞬间停止,他屏住了呼吸,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所有的疼痛、眩晕、绝望……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混杂着恐惧和渺茫到近乎虚幻的希望的洪流冲垮!

她动了?!朵儿……她还有意识?她听到了?!她刚才……是在……看我?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点燃了他早已熄灭的心火。他甚至忽略了那动作本身的僵硬和非人感,忽略了那细微偏转带来的、更加阴森诡异的氛围。

“朵儿!”陆沉几乎是扑爬着向前蹭了一步,膝盖在粗砺的沙石上磨得生疼,溃烂的手臂撑在地上,带来钻心的刺痛,但他全然不顾。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和急切,“朵儿!是爹!是爹啊!你听到爹说话了是不是?你看爹一眼!就一眼!朵儿!”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戈壁上显得异常尖锐刺耳,带着哭腔和破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然而,回应他的,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死寂。

风,再次呜咽着卷起,带着沙砾,抽打在陆沉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上。沙墙上那些凝滞的暗红沙粒,也重新开始了它们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亿万毒虫蠕动般的缓慢翻涌。

而那个小小的背影,维持着那个极其细微的偏转角度,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一丝微动,只是光线变化带来的错觉,只是陆沉在绝望深渊中因极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视。

没有回应。

没有回头。

只有那凝固的、灰白色的、带着死亡质感的侧脸轮廓,在暗红沙墙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冰冷,更加疏离,更加……绝望。

陆沉眼中的那簇疯狂燃烧的希望之火,如同被一盆来自九幽的冰水当头浇下,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熄灭,只留下更加浓重、更加呛人的绝望烟尘。他伸出的、因急切而微微颤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道翻涌的血沙之墙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如同隔着无垠的星河。

时间,在这片被诅咒的沙地上,仿佛失去了意义。陆沉维持着跪扑的姿态,如同一尊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石像,只有胸膛因艰难的喘息而微弱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沙尘的土腥味,冰冷地灌入肺腑。

手臂上的溃烂处,脓血似乎流得更慢了,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灰色,麻木感正沿着小臂缓慢地向上蔓延,取代了之前的剧痛。这麻木感比疼痛更可怕,它预示着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走向彻底的坏死,如同他此刻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几个世纪。沙墙后那个灰白的小小身影,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极其缓慢地,带着那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岩石相互摩擦的滞涩感,她那微微向左偏转的头颅,开始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回正。

不是转向他。

是重新回到最初那微微低垂、完全背对的状态。

那缓慢回正的动作,比刚才那细微的偏转更加清晰,也更加残忍。它像一把迟钝的锈刀,在陆沉的心口上来回地、缓慢地切割,碾磨。将他最后一点因幻视而燃起的火星,彻底碾灭成冰冷的灰烬。

不是错觉。

她动了。

但她的动,不是为了回应他。那细微的偏转,或许只是这片诡异沙地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律动在她这具“容器”上的偶然体现?或许只是禁锢她的力量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又或者……是某种更深沉的、更令人绝望的预兆?

陆沉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彻底的无力感。他眼睁睁看着女儿那灰白色的、僵硬的脖颈线条,一点点地、毫无情感地恢复到最初的姿态,重新将那冰冷的、拒绝一切的背影,完整地烙印在他的视野里,烙印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无声的宣告:此路不通!生死永隔!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悲鸣,终于从陆沉剧烈起伏的胸腔里挤了出来。这声音里没有泪水,只有干涸到极致的绝望和灵魂被彻底抽空后的虚无。他撑在地上的手臂,那麻木感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溃烂的伤口边缘,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颓然地向后瘫坐下去,脊背重重地靠在刚才那块冰冷的怪石上。石头尖锐的棱角深深硌入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也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无关紧要。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空洞地,锁定在沙墙后那个小小的灰白背影上。意识却开始像沙漏里的流沙,不受控制地向下沉沦,滑向一片温暖而残酷的幻境……

……

阳光。刺眼而温暖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一片绿意盎然的缓坡上。远处是连绵起伏、覆盖着深绿色森林的群山,像巨人沉睡的脊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野花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与此刻戈壁的死亡气息截然相反。

“爹爹!爹爹!快看呀!我抓到了!抓到了!”一个清脆得如同山涧清泉撞击卵石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得意,由远及近。

小小的云朵,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碎花小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迈着还不算太稳当的步子,咯咯笑着从开满黄色蒲公英和紫色小野花的草地上奔跑过来。她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因为跑得太急,小胸脯一起一伏。

“慢点跑!朵儿,小心摔着!”年轻许多的陆沉,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劲装,正坐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打磨着他的佩刀。刀刃在磨石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听到女儿的呼喊,他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宠溺到极点的笑容,眼角堆起了温暖的笑纹,原本因常年奔波而带着风霜的眉眼,此刻被阳光和笑意彻底柔化。他随手将磨刀石和佩刀放在一旁,张开双臂。

“抓到了什么宝贝?让爹瞧瞧!”

小云朵一头撞进他宽厚的怀抱里,带着一身阳光和青草的芬芳。她献宝似的摊开紧紧攥着的小手。掌心汗津津的,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翠绿色的小蚂蚱。那蚂蚱似乎被吓到了,两条有力的后腿猛地一蹬!

“哎呀!”云朵惊叫一声,小手一松。

翠影一闪,小蚂蚱瞬间就跳进了旁边茂密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啊!它跑了!”小云朵的小嘴立刻扁了起来,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亮晶晶的水汽,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她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着陆沉,“爹爹…虫虫…虫虫跑了…朵儿抓了好久的…”那软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能把人心都揉碎。

“哎哟,我的小可怜儿!”陆沉的心瞬间就化了,赶紧把宝贝女儿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他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擦去女儿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笨拙却充满怜爱。“不哭不哭,一只小蚂蚱嘛,跑了就跑了。你看那边——”他指着不远处一片开得正盛的野雏菊,“那么多漂亮的花花,朵儿给爹爹摘一朵最漂亮的,好不好?爹爹给你编个花环,戴在头上,朵儿就是这山里最漂亮的小仙女!”

“真的吗?”小云朵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大眼睛里的水汽瞬间被好奇和期待取代,亮晶晶地看着那片摇曳的野雏菊。

“当然是真的!爹爹什么时候骗过朵儿?”陆沉笑着,用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轻轻蹭了蹭女儿娇嫩的脸蛋,惹得她咯咯直笑,缩着脖子躲闪。

“那…那朵儿要当最漂亮的小仙女!”小云朵破涕为笑,挣扎着从陆沉腿上滑下来,迈开小腿就朝着那片金灿灿的野雏菊跑去,小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停下来,转过身,小脸在阳光下笑得像朵盛开的向日葵,脆生生地喊:“爹爹快点来呀!帮朵儿摘花花!”

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小小的、奔跑的身影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奔向花丛的背影,充满了无忧无虑的生机和对父亲全然的依赖与信任。那稚嫩的呼喊声,在山谷清新的空气里回荡,充满了整个世界。

陆沉坐在青石上,看着女儿小小的、欢快的背影奔向那片灿烂的花海,脸上带着满足而宁静的笑容。那一刻,风是暖的,阳光是甜的,怀里似乎还残留着女儿柔软小身体的温度和淡淡的奶香。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这份平凡却无比珍贵的温暖……

……

“爹爹快点来呀!帮朵儿摘花花!”

那清脆的、带着奶音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清晰地回荡。温暖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瞬间充盈了他的耳膜,包裹了他冰冷的意识。

陆沉猛地一个激灵!

幻境如同脆弱的琉璃,被戈壁酷烈的现实狠狠击碎!

温暖明媚的山谷阳光被眼前无边无际的昏黄与暗红取代。青草野花的芬芳被浓烈刺鼻的血腥和死寂的尘土味粗暴地覆盖。女儿奔向花丛的欢快背影,被沙墙后那灰白、僵硬、冰冷、拒绝一切的石头身影彻底覆盖、吞噬!

巨大的落差,如同从云端被狠狠掼入万载冰窟!极致的温暖与极致的冰冷,在他灵魂深处猛烈碰撞、爆炸!那感觉,比毒伤溃烂的剧痛强烈千倍万倍!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将他记忆中所有关于女儿鲜活的、温暖的画面,连同承载这些记忆的灵魂本身,狠狠烫穿!留下一个焦黑冒烟的、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空洞。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而凄厉的嚎叫,猛地从陆沉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像是受伤濒死的孤狼最后的哀嗥,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剧痛和灵魂被撕裂的绝望。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又猛地向后撞去,后脑勺重重磕在背后那块冰冷嶙峋的怪石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迸。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残存的意识狠狠拍入混沌的深海。无数尖锐的耳鸣声在颅腔内疯狂尖叫、穿刺。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逆冲而上的鲜血强行咽了回去,口腔里弥漫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手臂上,那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已经彻底淹没了手肘,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肩头蔓延。被麻木吞噬的区域,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死鱼肚皮般的灰白色。溃烂的伤口边缘,皮肉翻卷,脓液似乎也变得粘稠而稀少,伤口深处隐约可见暗色的、坏死的组织。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沉重感。

这条手臂,正在他眼前,一点点地、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就像他此刻的生命,就像他记忆中那个鲜活温暖的女儿。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沙尘,冰冷地灼烧着气管。他强迫自己再次聚焦视线,越过那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沙之墙,死死钉在女儿那灰白色的背影上。

阳光山谷的幻影碎片还在脑海中灼烧、刺痛。那欢快的、奔向花丛的背影,与此刻沙墙后这凝固的、冰冷的、象征着绝对终结的背影,在他破碎的意识里反复交叠、碰撞。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一阵灵魂被凌迟般的剧痛。他眼睁睁看着记忆中女儿柔软的小手、红扑扑的脸蛋、盛满星光的眼眸,被眼前这毫无生机的灰白和空洞彻底覆盖、吞噬、碾碎!

“朵儿……”破碎的声音从他染血的齿缝间溢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如同砂砾摩擦的嘶哑,“爹的朵儿……” 他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绝望地呼唤一个早已逝去的幻影。

沙墙之后,那灰白的身影纹丝不动,如同亘古以来就矗立在那里的石雕。呜咽的风声卷起沙砾,抽打在沙墙上,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爬虫在啃噬着亡者的骸骨。这声音钻进陆沉的耳朵,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灰白色的、僵硬如石的背影,极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偏转,也不是任何关节的动作。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碑,被地底深处传来的某种无形冲击波撼动,产生的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整体的震颤!

这震颤是如此细微,稍纵即逝,若非陆沉全部的、濒临崩溃的注意力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钉在她身上,绝对会被忽略。它发生在女儿单薄的肩膀部位,那裹着褴褛布片的灰白线条,极其短暂地模糊了那么一刹那,仿佛平静水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泛起的、瞬间即逝的涟漪。

然而,这细微到极致的震动,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陆沉的意识深处!它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刚才那温暖的幻境更加猛烈、更加诡异!

他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连戈壁呜咽的风声,在这一刻似乎都从他感知中消失了。世界只剩下绝对的死寂,和他自己血液冲上头颅的轰鸣。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风的吹动,不是光影的错觉!是……是那个灰白僵硬的“石像”,它自己……动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和一丝疯狂到不切实际的希望的电流,瞬间窜遍陆沉全身,让他麻木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了一下!那麻木感似乎都被这强烈的刺激短暂地驱散了一丝!

禁锢松动了?!难道……难道朵儿的意识……还在里面?!被禁锢在这冰冷的石头里?!她在挣扎?!她在试图回应他?!这震动……是她痛苦的挣扎?!还是……某种求救的信号?!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点鬼火,带着致命的诱惑力,瞬间点燃了陆沉早已枯竭的心力!绝望的灰烬之下,一丝不顾一切、近乎癫狂的执念猛地窜起!

他不再去想那震动背后的可能是什么。是希望也好,是更大的绝望也罢,甚至是某种无法理解的邪恶陷阱……他都不在乎了!他只知道,女儿动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下震动!这是他坠入这血色地狱以来,沙墙之后第一次出现“变化”!这是他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稻草!

“朵儿!”陆沉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狂吼,完全不顾喉咙撕裂般的剧痛。他用那条还未完全麻木的左手,猛地撑住地面!身体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源自生命本源最后燃烧的力量,挣扎着,试图从瘫坐的姿态重新挺立起来!

膝盖剧痛!手臂溃烂处因这猛烈的动作再次撕裂,一股温热的、带着腐臭味的脓血瞬间涌出!但他不管!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沙墙后那个再次陷入死寂的背影,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向前倾去!

“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对不对?!朵儿!爹在这里!爹来了!别怕!爹带你走!爹一定带你走!”他嘶吼着,破碎的语句在风沙中显得异常凄厉。

他像是要扑过去,用身体撞开那道该死的血沙之墙,哪怕撞得粉身碎骨!他伸出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五指箕张,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想要撕裂虚空的绝望,朝着沙墙后那个灰白的小小身影抓去!

“爹来带你回家——!!!”

就在他的指尖,带着破空的风声,即将触碰到那道不断翻涌、如同凝固血河般的沙墙表面时——

异变再起!

这一次,不再是女儿背影的震动。

是声音!

不是之前直接响彻在他灵魂深处的那种冰冷漠然的声音。

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遥远、仿佛隔着万重幽冥、从地心最深处、从最浓稠的黑暗里……艰难地挤出来的声音!

它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作用于陆沉的意识层面。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断断续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挣扎,扭曲变形,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质感:

“爹……爹……”

是朵儿的声音!虽然扭曲得几乎难以辨认,但那音色底子里,依稀残留着记忆中那抹稚嫩的轮廓!

陆沉前扑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僵死!他整个人凝固在那里,伸出的左手僵在半空,距离那翻涌的暗红沙墙只有毫厘之遥。心脏像是被这微弱而扭曲的呼唤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一只冰冷的铁锤狠狠砸中!狂喜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找到了!他的朵儿!她的意识还在!她没有被完全吞噬!

“朵儿!爹在!爹在这里!”他狂乱地回应,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尖锐变调,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肆意流淌,“别怕!爹来了!爹这就……”

然而,他激动的话语还未说完,那微弱扭曲的呼唤声,骤然变了调!

一种无法形容的、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仿佛亿万片玻璃被同时刮擦、亿万根骨头被同时碾碎的恐怖噪音,猛地从那灰白色背影的方向爆发出来!这一次,不再是作用于意识,而是直接震荡着空气!

“嘶嘎——!!!”

那声音尖利得如同地狱恶鬼的惨嚎,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痛苦和狂暴!瞬间刺穿了戈壁呜咽的风声,如同无形的毒针,狠狠扎进陆沉的耳膜,贯穿他的颅骨!

“呃啊!”陆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前瞬间一黑,双耳嗡鸣不止,如同有千万只毒蜂在颅内疯狂振翅!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伸出的左手猛地捂住双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

与此同时,那道横亘在前的、不断翻涌的血沙之墙,仿佛被这恐怖的尖啸声注入了狂暴的力量!

哗啦啦——!

如同沸腾的血海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本只是缓慢蠕动的暗红沙粒,瞬间狂暴起来!它们如同被激怒的亿万毒蜂,疯狂地向上喷涌、堆积、旋转!沙墙的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猛拔高!一尺!两尺!转眼间就超过了陆沉的视线!

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血腥死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浓雾,从疯狂翻涌的沙墙顶端喷薄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当头压下!瞬间将陆沉彻底笼罩!

血雾弥漫,视野一片猩红!

在视线被彻底遮蔽的前一刹那,陆沉那因剧痛和眩晕而模糊的双眼,似乎看到……沙墙之后,那个小小的、灰白色的背影……在血雾翻腾的缝隙中……极其剧烈地、完全违背了僵硬石质特性的……扭曲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灰白的躯壳内部……疯狂地挣扎、冲撞!想要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