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后不久,天空便被无尽的黑色所笼罩,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将整个世界都隐藏在了它的阴影之下。
此时此刻,魔鬼城迎来了一天之中最为严酷的时刻——黑夜。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急剧下降,白天还让人难以忍受的炽热高温转眼间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刺骨的严寒,这种寒冷犹如来自北极的寒流一般,迅速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寒风似乎也感受到了太阳离去后的自由,开始肆无忌惮地咆哮起来。它们像是一群凶猛的野兽,张开獠牙,露出狰狞面目,无情地撕扯着周围的一切。风势越来越猛,夹杂着无数细小的沙尘颗粒,如同一股狂暴的沙尘暴,铺天盖地地向四面八方肆虐而去。这些狂风就像一把把锋利无比的隐形利刃,毫不留情地切割着空气和地面,同时又不断撞击着那些形态各异、怪石嶙峋的岩石,发出一阵阵比狼嚎还要凄惨恐怖的声音。
在这样一片阴森恐怖且毫无生气的地方,如果没有篝火取暖照明,那么光是漆黑的夜色以及极低的温度就足以成为致人死命的威胁。
他们不得不暂时放弃寻找路径,转而寻找可以栖身躲避风寒的地方。幸运的是,在距离壑谷边缘不远的一处巨大风蚀岩壁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开口不大、但内部颇为宽敞深邃的岩洞。
洞内还算干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尘土气息和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但比起外面那足以冻裂骨髓的寒风,已是难得的庇护所。然而,那股无处不在的、源自迷魂壑的阴冷死气,依旧如同附骨之疽般萦绕不散,甚至因为空间的密闭,而显得更加浓郁了。
胡小七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千万根冰针同时刺穿一般,寒冷彻骨,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而内心深处则充满了恐惧与不安,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死死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不断地东奔西走以及高度紧绷的神经状态,使得他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此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好不容易踏入这个相对来说还算安全一些的洞穴之后,胡小七再也支撑不住了,整个人宛如一滩毫无生气的烂泥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并迅速朝着洞穴里最隐蔽的那个角落里爬去。
然后,他哆哆嗦嗦地拿起那件破烂不堪的皮袄,拼命地往自己身上裹紧,但即使这样做也仍然难以遏制住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甚至连上下两排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起来——这阵轻微的声响在异常静谧的山洞之中显得格外突兀且刺耳。
另一边,幽月静静地盘坐于距离洞口不远之处,此处地势开阔,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洞外的一举一动;与此同时,透过朦胧的月色还能够大致看清洞内胡小七所处的方位及状况。
只见她双目微闭,双手结印置于膝盖之上,正全神贯注地运起一门独属于幽冥一族的神奇功法来对抗周围源源不断侵入骨髓的刺骨寒意。
随着功法的运行,一股奇异的能量从其周身缓缓涌现而出,犹如一张细密的大网向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
怀中的幽核晶石,在如此浓郁精纯的死气环境中,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那温热的触感愈发明显,甚至隐隐传递出一丝渴望的、如同婴孩寻求母乳般的波动,引导着她吸收、炼化周围那近乎无穷无尽的幽冥之力。
就在她刚刚进入物我两忘的调息状态不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混合在呜咽的风声中,从洞外传来。这脚步声轻盈而富有节奏,显然来者身法不俗,且刻意控制了落脚的力度。
幽月瞬间睁开眼眸,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她手握紧了身旁的青冥古剑剑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起,紧贴在洞口内侧的岩壁阴影里,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脚步声在洞口停下,并未立即进入。片刻后,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磁性的嗓音响起,打破了洞外的风声:“姑娘,是在下,云隐。别无他意,只是念及这魔鬼城夜晚酷寒难当,非人力所能久抗,特为二位送来一些御寒的毯子和聊以果腹的干粮食水。”
竟然是那个寻宝队的首领!他不仅跟了上来,而且听其话语,似乎并无恶意?他是如何在这迷宫般的地形中,如此精准地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的?
幽月眼神冰冷如故,心中警惕更甚,并未出声回应。她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这利益与生死交织的险恶之地。
洞外的云隐似乎早已料到会吃闭门羹,并不气馁,继续用那平和的声音说道:“姑娘不必如此戒备。白日里发生之事,确是我等冒犯在先,手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合该受些教训。墨某此来,一是为赔罪,二也是不忍见二位困守于此。这迷魂壑乃是魔鬼城中有名的绝地,自古以来,不知吞噬了多少英雄好汉。若无正确路径指引,单凭蛮力,绝难渡过。墨某不才,对这片地域略有研究,家中亦有些许古籍残卷可供参考,或可为姑娘指一条明路,助二位脱离此地。”
他话语坦诚,理由也似乎合情合理,仿佛真的只是一念之善,想要化解干戈,并提供帮助。
幽月沉默片刻,洞外的寒风似乎更凛冽了些。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不带丝毫温度,直指核心:“条件?”她从不相信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云隐这种人身上。
洞外的云隐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而悦耳,带着一种对聪明人说话的欣赏:“姑娘果然是快人快语,心思通透。既然如此,墨某也不绕弯子了。我别无他求,只希望若姑娘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任何与上古‘幽冥’、‘古祭’相关的线索、遗迹、或是器物,能告知墨某一二。实不相瞒,云某祖上世代钻研古史,我本人亦是一名对失落文明与古老传说极为着迷的研究者,对这些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隐秘,颇感兴趣,穷尽半生,只为追寻一二真相。”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合情合理。一个痴迷于古文化的学者,带着装备精良的护卫,深入险地探寻历史真相,似乎也说得过去。但幽月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真正的“古文化研究者”,眼神不会如此深邃难测,身上不会带着那种历经血火淬炼后才有的、内敛的锋芒,更不会拥有能在这魔鬼城中精准追踪,并且一眼看穿她身负异常力量的见识。他那温和儒雅的表象之下,隐藏的绝不是简单的学术热情。
但眼下,她的确陷入了困境。迷魂壑是天堑,魔鬼城是迷宫,独自带着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胡小七,想要找到出路,无异于大海捞针。云隐手中的路径信息,是她目前最急需的东西。
权衡利弊,幽月做出了决定。“东西放在洞口,你可以走了。”她冷声道,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份“善意”,但戒备丝毫未减。
“好,姑娘爽快。”云隐答应得十分爽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接着,洞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似乎是他将带来的东西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风声里,果然并未停留或试图窥探。
幽月又静静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将感知力催动到极致,反复确认洞口周围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生命气息后,才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掠出洞口,迅速将放在那里的东西取了进来。
那是两条用料厚实、触手温暖的驼毛毯子,以及一小包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肉干,还有两个皮质的水囊,入手沉甸甸的,装满了清水。
胡小七看到食物和清水,尤其是那厚实的毯子,眼睛都亮了,也暂时顾不上害怕,连忙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又抓起肉干狼吞虎咽起来,含糊不清地道谢:“多…多谢女侠!也…也多谢那位…云先生…”
幽月仔细检查了一下毯子和食物,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既没有被下毒的迹象,也没有附着什么追踪的印记。她将其中一条毯子扔给胡小七,自己则铺开另一条,裹在身上。驼毛毯子有效地隔绝了外界的酷寒,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但她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青冥古剑就放在手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有了毯子御寒,洞穴内似乎不再那么难熬。胡小七吃饱喝足,加上精神极度疲惫,裹在温暖的毯子里,不久便沉沉睡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洞穴内,只剩下幽月清浅的呼吸声,洞外永无止境的风声呜咽,以及那从迷魂壑方向隐隐传来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阴寒死气。
后半夜,月影西斜,清冷的月光偶尔会透过岩洞的缝隙,在洞内投下几道斑驳陆离的光斑。幽月正在闭目调息,引导着体内幽冥之力对抗外寒,同时炼化着怀中幽核晶石吸收来的精纯死气。忽然,她敏锐地感知到洞口的气息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不是风声,也不是沙砾滚动,而是一种…生命的靠近,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润中隐含锋芒的气息。
她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只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片黑暗,是月光与阴影自然凝结而成的产物——正是去而复返的云隐!
他并未进入洞穴,只是静静地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身影一半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下,一半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界限分明,却又和谐统一,充满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
他手中托着那枚古旧的星纹罗盘,此刻,那罗盘上正散发着微弱的、如同遥远星辉般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映照着他轮廓分明、俊雅非凡的侧脸。那光芒流淌过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线条流畅的下颌,竟为他平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饱读诗书的儒雅与洞悉世事的深邃神秘交织而成的独特气质。
“长夜漫漫,看来姑娘也未曾安歇?”云隐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夜半无人时的慵懒与随意,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兴起而至的老朋友,在进行一场月下的闲聊。他的目光,落在了幽月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澈冰冷的眼眸上。
幽月握紧了手边的青冥古剑,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在身周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冰雾。“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比洞外的寒风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对于云隐这种神出鬼没、意图不明的人,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云隐对于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朦胧的月光和罗盘星辉的映照下,竟有几分清风拂过山岗、明月照大江的疏朗与坦诚。“并无他意。只是见今夜星野格外璀璨,而这魔鬼城上空的天象,与墨某手中这卷祖传的古星图,竟有着惊人的印证之处,一时心喜,难以自持,故而冒昧前来,想与姑娘分享一二。毕竟,此等玄妙天机,若无人共赏,未免太过寂寞。”
他说着,真的从怀中那看似普通的斗篷内,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卷不知由何种古老兽皮制成的卷轴。
那卷轴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暗黄色,上面用某种不知名的、闪烁着微光的墨料,绘制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
他在洞口缓缓将卷轴展开一角,动作轻柔而郑重,仿佛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