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舒歆坐在雕花紫檀椅上,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这声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也让博古架上的青瓷茶宠泛起细微的震颤。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陈氏老宅的方向被雨雾揉成灰蓝色的团块,宛如一幅被水洇开的水墨画。
“他以为躲进老宅就能捂住世人的嘴?”
杜舒歆的声音里浸着冰碴儿,“当年沈南希的葬礼上,他抱着情妇送的兰花哭得肝肠寸断,却连亲儿子递来的帕子都嫌脏 —— 这种人,哪有资格谈体面?”
我轻轻替她添了杯九曲红梅,茶汤在景德镇青瓷杯中荡起涟漪,映出她鬓角新添的银丝。
陈伟文的童年相册摊开在桌上,十岁的少年站在陈氏航运的船头,身后是笑得眉眼弯弯的田岚盈,而站在甲板另一侧的陈大卫,却用望远镜望着远处的货轮,仿佛眼前的家人只是背景板。
“这孩子当年连丧亲假都没休满,就被赶回公司开董事会。” 杜舒歆的指尖划过相纸,在陈大卫的脸上留下一道阴影,“你看他现在运筹帷幄的样子,哪知道他十七岁时,为了拿到非洲某国的航运牌照,在热带雨林里发着高烧跟武装分子谈判?”
窗外的雨势忽然变大,雨珠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想起上周在陈伟文办公室看到的那幅非洲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好几个据点,其中一个标注着 “2014.7.19”—— 正是他被疟疾折磨到濒临死亡的日子。
“您见过林聪先生吗?”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时,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或许是因为昨天在陈氏旧档案里看到他的签名,那笔锋凌厉的 “林聪” 二字,与陈伟文办公桌上那份署名为 “Rory white” 的文件笔迹惊人地相似。
杜舒歆的手忽然顿住,茶勺在杯口划出半圈涟漪。
她望着窗外的雨幕,眼神渐渐放空,仿佛穿越回某个遥远的午后:“见过的,在杜氏与陈氏的合作签约仪式上。他穿一身藏蓝西装,袖口别着唐韵梵送的袖扣,上面刻着‘Rt’两个字母 —— 那是他们英文名的缩写。”
她转身从书柜第三层抽出一本烫金年鉴,1998 年的陈氏年会上,林聪与唐韵梵站在香槟塔旁,两人都穿着黑色礼服,唐韵梵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耳钉,正是后来出现在陈廷希珠宝盒里的那对。
“他们四人曾被称作‘商界四杰’,” 杜舒歆指着照片里的陈庭丰夫妇,“那时 AtL 集团刚上市,四个年轻人在华诚大厦顶层喝酒,说要改变整个 K 市的商业格局。”
我注意到唐韵梵的左手始终轻轻按在腹部,杜舒歆忽然叹了口气:“那时她刚怀孕三个月,却还要陪着丈夫出席各种应酬。林聪总说‘梵梵是铁打的身子’,谁能想到,不过半年时间……”
她的声音陡然低下去,手指划过唐韵梵的脸,像是在触摸一段易碎的记忆:“官方说她是过劳死,但我清楚,她出事前三天还在跟我学骑马。那天她穿着红色骑马装,在九溪公园骑了整整两小时,连汗都没出 —— 这样的身子,怎么会说垮就垮?”
雨声中隐约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季知好攥着湿漉漉的裙摆冲进书房,小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到了耳边:“太奶奶,琳娜说厨房的樱桃派烤焦啦!”
她的帆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几个泥脚印,却在看到杜舒歆的瞬间忽然噤声,像只受惊的小兽般躲到我身后。
杜舒歆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她摘下翡翠扳指放在桌上,张开双臂:“小知好快来,太奶奶今早让人从百利超市空运了草莓酱。”
小女孩犹豫了两秒,忽然扑进她怀里,发梢还滴着玫瑰洗发水的清香:“我要涂满满一层!还要加奶油!”
看着她们在餐具柜前挑选餐盘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一个叫李强的年轻人,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正义之路从来都布满荆棘啊。”
杜舒歆忽然转头看我,仿佛看穿了我的思绪。
她替季知好系上粉色餐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包扎伤口,“当年沈南希想揭露陈氏财务漏洞,结果她的车在苍云桥失控;现在轮到这些年轻人,依旧有人前仆后继。”
暮色四合时,陈伟文的黑色宾利停在杜氏老宅门口。
季知好尖叫着扑进他怀里,发间的草莓酱蹭到他的衬衫领口:“伟文叔叔!你昨天答应给我讲海盗故事的!”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袖扣在廊灯下闪过一道冷光 —— 正是林聪当年那对 “Rt” 袖扣的复刻版。
“路上堵车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羊绒披肩,触到他袖口的潮湿。
他微微点头,目光掠过书房里的相册,指尖在季知好背上轻轻摩挲:“码头临时出了点状况。”
我注意到他说 “状况” 时的停顿,与上次提到 “非洲据点” 时如出一辙。
杜舒歆站在台阶上目送我们离开,她的身影在雨幕中逐渐缩小,却始终保持着挺直的脊背,像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松。
车子拐过康魅路时,雨终于停了。
季知好已经在安全座椅上睡着,陈伟文忽然伸手关掉车内灯,黑暗中只有仪表盘的微光映出他的侧脸。
我想起杜舒歆的话:“他把所有软肋都藏在夜里。”
于是轻轻握住他放在变速杆上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茧子 —— 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