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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窗棂上。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勉强圈住沙发一角,却驱不散满室的寒凉。

我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劳白蕊,她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她猛地一颤,才恍惚回神 —— 我知道,今天那些像淬了冰的话,早已在她心上扎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洞。

她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浸湿了领口的真丝衬衫。“说我只是个附属品,都算抬举我了。”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今天那些人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我连做他黄亮妻子的资格都没有。”

我攥着手里的玻璃杯,杯壁上的水珠洇湿了掌心。

“你非要这么贬低自己吗?”

话出口时,我才发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 我见过她最骄傲的样子,那时她穿着高定礼服站在黄亮身边,眼里的光比宴会厅的水晶灯还亮,可现在,她像株被狂风碾过的野草,把自己踩进了泥里。

“这不是贬低!”

她猛地抬高声音,又倏地软下去,指尖插进凌乱的卷发里,“我以前确实有过这种想法。我想守在他身边,总觉得等那个女人不在了,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

她顿了顿,喉结滚动着,“这么多年,我听过多少嘲讽啊。三年前在黄亮母亲的寿宴上,王太太故意把红酒洒在我礼服上,笑着说‘劳小姐这裙子真别致,就是配不上黄家门面’;半年前在商业酒会上,李总当着众人的面打趣‘劳小姐这位置坐得稳啊,就是不知道能坐多久’……”

她抬手抹了把脸,我才发现她脸上早分不清是泪还是酒。

“我总安慰自己,等黄亮给我一个名分,这些都值得。”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现在才明白,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其实,我没那么爱他。”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浓浓的苦涩,“只是为了他熬了太久,久到成了习惯。我把自己的设计师梦埋了,把想去留学的机票退了,把所有朋友都疏远了…… 我就像只钻进牛角尖的虫,明知前面是死路,却偏要往里头撞。”

她拍了拍我的腿,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说,我是不是傻?”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你没做错什么。换作任何人处在你的位置,看着自己耗尽的青春,都会盼着一个结果。”

“可我也在乎名声啊。”

她抽回手,又灌了口酒,“我总觉得,日子久了,大家总会慢慢接受我的。黄亮会跟我求婚,他的家人会喊我一声‘儿媳’,那些闲言碎语会像晨雾一样散掉。我甚至在心里规划过婚礼的细节,要在海边办,穿白色的婚纱,让黄亮亲自给我戴戒指……”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气音,“现在想想,那些幻想真是可笑。”

“所以我天真地以为,他的家会是我的家,他的家人也会成为我的家人。”

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荡来荡去,像根断了线的风筝,“我甚至想过,等他母亲接受我了,就学着做她爱吃的松鼠鳜鱼;等他妹妹结婚了,我要送她一套市中心的公寓……”

“一切本就该是这样的。”

她猛地坐直,眼里闪过一丝疯狂,“所以我才厚着脸皮去见那个女人。那天我特意穿了条素色的裙子,买了她爱吃的草莓蛋糕,坐在她病床边,笑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黄亮的’。我等她点头,等她成全,等她…… 死。”

她突然笑出声,笑得眼泪直流,“哈哈,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竟然去和一个快死的人争?我是不是蠢?”

她摇着头躺回沙发,长发铺在地毯上,像一摊散开的墨。

“我不觉得自己傻,” 她喃喃着,“我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成了愚蠢。”

我拿起桌上的酒瓶,对着瓶口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钝痛 —— 我想替她分担一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可就那一句话,一个动作,把我所有的梦都打碎了。全碎了!”

她猛地挥手,酒瓶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溅了一地,像一滩凝固的血,“黄亮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的疼惜是我从未见过的。他说‘白蕊,你别逼她了’,那语气里的疏离,比刀子还扎人!”

“我突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知廉耻!”

她用袖子胡乱擦着脸,站起身时晃了晃,差点摔倒,“我占着别人的位置,做着不属于自己的梦,还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仰着脸看我。

灯光下,她右边的脸颊泛着青紫色的印子,那是紫裙女人白天打的。

“璟柔,”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一巴掌太狠了,真疼啊。不光是脸疼,这儿也疼。”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闷得喘不过气。”

“别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好吗?”

我伸手想扶她起来,心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又闷又胀 —— 我知道这话有多苍白,就像对着暴风雪说 “别下了” 一样无力。

“可他们今天说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

她避开我的手,跌坐在地毯上,“王太太说‘劳白蕊就是个没名没分的第三者’,李总说‘她早该滚了’,连门口的保安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鄙夷……”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我原以为,只要逃离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剪短头发,换个名字,就能重新开始。忘记黄亮,忘记那些嘲讽,忘记那个总围着他转的劳白蕊。”

我张张嘴,想说 “会好的”,想说 “他们不懂你”,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我错了。”

她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们不会忘的。他们早就等着看我的笑话了,等着看我怎么从云端摔下来,等着看我像条丧家犬一样被赶走。”

她摊开手,掌心全是被指甲掐出的红痕,“他们看了这么多年的戏,终于等到了结局。我除了接受,还能有什么理由反驳呢?”

我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地上碎裂的酒瓶,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突然发现,原来语言有时候这么无用 —— 所有的安慰,在她淌血的伤口面前,都轻得像一阵风。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里,敲在我们沉默的悲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