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市老城区的巷弄藏在二环里，春雨刚停，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泥土香和隔壁院子飘来的栀子花味。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深，踩上去偶尔会溅起细小的水花，两旁的梧桐树刚抽的新芽裹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沾在路过自行车的车筐上。巷尾的李家老宅是栋灰砖小楼，木门上的铜环被摩挲得发亮，门楣上还挂着去年春节贴的红春联，边角虽有些卷翘，“平安” 二字仍透着暖意 —— 张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 “汪玉霞” 点心匣子用红绳系着，包装纸上印着老字号的烫金花纹，指尖能触到匣子里酥饼的纹路。
“张总来了？快进来！” 赵如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跟着是围裙带子划过木门的轻响。张涛连忙摆手，脸上堆着随和的笑：“赵阿姨，您别叫我张总，太生分了，我跟明雪是朋友，您就跟她一样，喊我涛子就行。” 赵如意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好，好，那我就不客气啦，涛子快进来！” 她系着条蓝白格子围裙，腰间别着块印着小碎花的擦手巾，手上还沾着面粉，指尖捏着个刚揉好的面团。接过点心匣子时，她特意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往院里让：“你看这雨，刚才还下着呢，这会儿就停了，倒是凉快。爱军刚在院里摘菜，听见王院长打电话，说你送的口罩早上就到云溪卫生院了，护士们都念叨你细心，连儿童款都备了。”
张涛跟着她走进院子，脚下的青石板缝里长着几株三叶草，墙角的月季枝桠上，去年的干花还挂着，新冒的花苞裹着嫩绿的花萼。客厅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碧螺春茶香扑面而来。李爱军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报纸，藤椅的扶手被磨得光滑，旁边放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杯沿还沾着点茶叶。茶几是老式的实木款，表面有细细的木纹，上面摆着套青花茶杯，刚泡好的碧螺春在杯里舒展，热气袅袅地飘向窗外，在玻璃上凝出一层薄雾。
“李叔，赵阿姨。” 张涛笑着打招呼，目光扫过客厅时，被墙上的照片吸引 —— 左边是李爱军年轻时的军装照，他站在军营门口，腰杆挺得笔直，胸前别着枚军功章；右边是三姐妹的合影，应该是去年拍的，李明雪站在中间，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本病历，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李柔雪和李华雪分别站在两侧，一个抱着金融书，一个举着笔记本电脑，眼里透着朝气。老式的五斗柜靠在墙根，柜面上摆着台黄铜色的台钟，钟摆 “滴答滴答” 地晃着，声音不大，却让屋里显得格外安静。
李爱军放下报纸，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涛子，沙发垫才晒过，还软和。明雪在楼上整理病历，说你今天来，特意把上次你要的乡镇卫生院需求清单理出来了，等会儿给你。” 张涛刚坐下，沙发就陷下去一小块，垫子里的棉絮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他刚想开口，就听见楼梯传来 “噔噔” 的脚步声，李明雪抱着一摞蓝色文件夹下来，头发扎成低马尾，发尾还沾着点碎发，额前的刘海用个小发卡别着，比在医院时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家常气。
“你来了。” 她把文件夹轻轻放在茶几角落，文件夹上还贴着便签，写着 “各县卫生院设备需求”。转身时，正好看见赵如意提着菜篮从厨房出来，她自然地接过菜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青菜和几个土豆，菜叶上还带着水珠。“妈，我来择菜吧，你去陪涛子说话。” 李明雪说着，就往厨房走，赵如意却一把按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看客厅里的张涛，笑着说：“让你爸陪涛子聊，你跟我去厨房，我教你炖藕汤 —— 你爸就爱喝这个，今天特意买的粉藕，炖出来面面的。”
厨房在客厅的侧面，窗户正对着客厅，玻璃擦得透亮。赵如意把藕放在水槽里，藕身带着泥土的纹路，洗干净后泛着淡淡的粉色。她一边用钢丝球轻轻刮着藕皮，一边透过窗户往客厅看：李爱军正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叠的名单，展开时，纸上还带着折痕，他用手指点着名单上的某个名字，跟张涛说着什么；张涛微微前倾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顺着名单上的字迹移动，神情认真，偶尔点头时，额前的碎发会轻轻晃一下。而自家女儿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似在整理文件夹上的便签，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客厅，嘴角藏着一丝自己年轻时也有过的羞涩，连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便签纸都没察觉。
“涛子这孩子，看着年轻，做事倒比同龄人踏实。” 赵如意往锅里添了勺清水，火苗 “噌” 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暖暖的，“上次你住院，他每天都来，第一天带的是老周记的皮蛋瘦肉粥；第二天又带了水果，把葡萄都剥了皮，装在保鲜盒里 —— 护士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孩子心细。” 李明雪手里的土豆顿了一下，指尖的水珠滴在白色的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拿起菜刀，刀刃落在土豆上，发出 “笃笃” 的轻响，声音却比平时慢了些：“妈，他是为了涛宇医疗的事，乡镇卫生院的需求清单还是我整理的，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他不过是客气。”
赵如意笑了，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手里还拿着刚洗好的葱：“合作能记着你不吃香菜？能知道你小时候爱喝老周记的粥？我记得你上次跟他提过一次，说小时候生病，你爸总带你去买，他倒记在心里了。” 李明雪的脸颊慢慢热起来，低头加快了切土豆的速度，土豆丝切得均匀，落在案板上，堆成一小堆。她偷偷抬眼，透过窗户看见张涛正拿着名单，跟李爱军说着什么，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客厅里，李爱军把名单推到张涛面前，纸上用红笔标注着各个卫生院的名字，有些地方还画着圈，旁边写着 “缺 b 超机”“需培训医生”。“你这‘优先供应乡镇’的想法，跟我当年在卫生系统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李爱军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语气里带着赞许，“现在基层缺的不只是物资，是能落地的法子 —— 你说的‘设备 + 耗材 + 培训’，既解决了设备问题，又教他们怎么用、怎么省，这才是长久之计。” 张涛拿起名单，指了指上面标注 “需培训医生” 的几个卫生院：“李叔，我打算下个月就启动培训，让同济医院的李教授牵头，每县派两个工程师，一个教设备操作，一个教耗材管理 —— 就是卫生局那边，还得您帮着搭个桥，毕竟您在卫生系统待了这么多年，老部下多，他们更认您的面子。”
“这事包在我身上。” 李爱军放下搪瓷杯，杯底在茶几上轻轻磕了一下，眼神亮起来，“我明天一早就给老部下打电话，让他们把各县的需求再统计一遍，跟你涛宇医疗的铺货计划对一对，省得漏了哪个卫生院。对了，你上次跟明雪说的那个‘病情同步模块’，能不能给乡镇卫生院也装上？”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上次王院长跟我打电话，说他们跟县医院会诊，还得靠电话念病历，有时候病人情况急，念完都耽误半小时，太耽误事了。” 张涛立刻点头，手指在名单上划了一下：“我已经让李华雪在优化了，她上次说，要把模块改得更简单，让乡镇医生一学就会，下个月培训的时候一起装，到时候让她派技术人员跟着，保证每个卫生院都能用起来，有问题随时解决。”
两人正聊着，赵如意端着一盘炸春卷从厨房出来，春卷是刚炸好的，金黄的外皮上还冒着热气，放在一个白瓷盘里，盘子边缘印着几朵小兰花。“尝尝阿姨的手艺，” 她把盘子放在茶几中央，拿起一个递给张涛，“这是明雪小时候最爱吃的，每次放学回来，都要先抓两个吃，烫得直甩手也不放下。” 张涛接过春卷，指尖能感觉到外皮的酥脆，咬了一口，韭菜鸡蛋馅的香味立刻散开，还带着点虾皮的鲜，刚咽下去，就听见厨房传来 “哗啦” 的声响，接着是李明雪的声音：“妈，藕汤好了！”
李明雪端着汤锅从厨房出来，汤锅是老式的铝锅，外面包着层隔热布，她用双手端着，胳膊肘微微弯曲，小心地把锅放在餐桌中央。揭开锅盖时，一股浓郁的藕香飘出来，汤里的藕块炖得粉糯，颜色变成了浅褐色，上面飘着几片葱花。“小心烫，涛子。” 她拿起勺子，给张涛盛了一碗，汤里还卧着两个鹌鹑蛋，蛋白透着嫩黄，是赵如意刚才特意让她加的，说 “年轻人跑业务辛苦，得补补身子”。
餐桌是实木的，表面擦得发亮，中间放着个玻璃醋瓶，瓶身上贴着 “镇江香醋” 的标签。李爱军坐在主位，拿起筷子，先给张涛夹了块武昌鱼：“尝尝这个，涛子，今天早上在菜市场买的，新鲜得很，你赵阿姨做鱼最拿手，刺都挑得干净。” 张涛夹起鱼肉，肉质细嫩，带着点酱香，刚咽下去，赵如意又给她盛了勺粉蒸肉：“这肉是昨天腌的，用的是后腿肉，不肥，你尝尝。” 桌上的菜渐渐多起来，珍珠丸子堆在白瓷碗里，糯米透着油光；炒青菜绿油油的，还带着水珠；就连凉拌黄瓜，都切得整整齐齐，上面撒着芝麻。
“你跟明雪工作忙，也别总凑活吃饭，涛子。” 李爱军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看着张涛，“基层医疗是件苦差事，下乡跑卫生院，有时候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但也是积德的事，你们年轻人能扛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高兴。” 张涛喝了口藕汤，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李叔，我也是楚江农村出来的，知道乡镇医院的难 —— 以前我妈生病，镇上的医院连个像样的血压计都没有，我爸骑着自行车，带她跑几十里路去县城，冬天的时候，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现在我有能力了，想把这事做好，也想让明雪能少操点心，她在一线已经够累了。”
这话刚说完，桌上就静了一下，只有台钟的 “滴答” 声格外清晰。赵如意笑着给李明雪夹了块鱼，眼神里带着调侃：“你看涛子多体贴，知道你在医院累，连你值夜班吃不上饭都记着。” 李明雪的耳尖红了，低头喝着汤，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她没说话，却悄悄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张涛碗里 —— 她记得张涛上次在医院说过，最近总吃油腻的，想清淡点，青菜正好解腻。
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李爱军的眼睛，他跟赵如意对视一眼，眼里都带着笑意。李爱军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天就给卫生局的老部下打电话，把涛宇医疗的培训计划落实了，这不仅是帮张涛，也是帮基层的老百姓。
吃完饭，张涛主动帮忙收拾碗筷，他拿起盘子，小心翼翼地往厨房走，李明雪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空碗。赵如意拉着女儿的手，把她拽到厨房门口，用围裙擦了擦手，在她耳边小声说：“涛子这孩子，靠谱，待人真诚，做事又踏实，值得托付。以后有什么事，跟家里说，你爸和我都支持你，别自己扛着。” 李明雪点点头，心里像揣了块暖玉，暖暖的，甜甜的。她看着张涛在厨房洗碗的背影，他正用海绵擦认真地擦着盘子，动作仔细，连碗沿的油渍都没放过。
送张涛出门时，巷子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梧桐树的叶子在灯光下透着浅绿，风一吹，影子就晃起来，像在跳舞。张涛走在前面，偶尔会回头等李明雪，脚步放得很慢。“今天谢谢你，明雪。” 张涛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叔叔阿姨这么认可我，还喊我涛子，感觉跟家里人一样。”
李明雪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像盛着星星，亮晶晶的。“是你自己靠谱，” 她笑了笑，眼角有浅浅的纹路，“我爸妈从来不会随便对人热络，他们是真觉得你好。接下来有我爸帮着对接卫生局，铺货计划能快不少，也能早点让乡镇卫生院用上设备。” 张涛 “嗯” 了一声，两人并肩往前走，没再说话，却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还有春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安静又温馨 —— 就像他们心里悄悄滋长的情愫，温柔又坚定。
走到巷口，张涛转头对李明雪说：“明天我让黄雷把培训方案送过来，咱们一起跟李教授碰一下，看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 李明雪点头，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好，我在医院等你，到时候给你留早餐。” 张涛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好，谢谢。” 李明雪看着他转身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才转身往回走。路灯的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