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抑郁的不止康大运一个人,老夫人也有点抑郁。
随着离乡试的日子越近,老夫人反而越发思念起梁撞撞来。
“这丫头也太不让人省心了!”老夫人灌了一大口凉茶,仍觉降不下心火:“给她带着鸽子,是让她得空就汇报行程;
她可倒好,尽传些没用的话回来,不是让人着急吗?
说吃喝有什么用?为何不写船行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归家?!”
“您再喝点儿,天热,看上火。”徐嬷嬷劝着,将凉茶杯续满,又递了过来。
老夫人一口气咕咚咕咚灌下,气犹未解:“你说说哈,那么宽的纸条,少说也快一寸了吧?
就算你想说吃到好东西了,那你小点儿字写,至少也能写个三四行字吧?总能把归期写上吧?”
徐嬷嬷偷笑。
别看老夫人看着挺着急的,可大家都不太担心船队的安危,不然,谁能有心情去写什么好吃的?
“十只鸽子啊!”老夫人还在磨叨:“这么久了,就送两只回来,你说,剩下八只,是不是都被他们炖了、烤了吃了?!”
徐嬷嬷不答她关于鸽子是不是被吃了的问题,而是反问:“您怎还盼着她回来?您不是嫌梁丫头耽误少爷温书吗?”
老夫人张口就说:“她得回来啊!她得陪运儿去考试啊!有她陪着我才放心,族里那些不开眼的家伙才破坏不了我运儿考试!”
说完,老夫人怔住。
徐嬷嬷嘴角都快笑抽了,伸出手指硬生生给按住,阴阳怪气道:
“前儿庄子那边佃户们过来借粮食,您不是说:‘这帮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日里不说一句少爷的好,要粮食的时候反倒腆着脸夸起来了!’
还说‘最瞧不上他们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劲儿’吗?
怎么今日您自个儿也用人朝前了呢?”
徐嬷嬷这话不可谓不“犯上”,可到底是跟了一辈子的“老闺蜜”,老夫人不但没有怪罪,反倒自省起来:“唉,我也真是老糊涂了!
你说得对,我也是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小人做派!
其实,梁丫头也没什么不好,若说不好,也是运儿不够自律,都什么时候了,还成天不着四六,不好好温书!”
徐嬷嬷给了个鼓励的笑容,那意思是:哎,这么想就对了!
但,人毕竟是自私的,老夫人刚自省了一下下,就又说道:“可话说,梁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再有一个月运儿就得去考试了,路上得有人照料啊!
只有梁丫头能镇得住族里那帮不要脸的家伙,也只有梁丫头出手,运儿才能保全名声,我也才放心啊;
上次,要不是有梁丫头始终在前头顶着,康健、康康他们不管谁去维护运儿,都得被人扣上不孝不悌的帽子;
还有,就连学政大人好像也很给梁丫头面子,可见梁丫头是个有气运的人,能护得住我孙儿!”
就这么纠结、焦虑着,在第二天午间的时候,又一只信鸽飞了回来,就落在老夫人院子里。
老夫人吓得……不对,是惊得……还不对,是惊喜得……愣是不敢把鸽子抓过来拆信筒,只会忙不迭催促:“徐嬷嬷,你快、你快去告诉少爷,又有鸽子飞回来了!”
徐嬷嬷提溜起裙摆撒腿就跑。
五十岁出头的人,那步伐快得,竟然院里的丫鬟一个也追不上:“嬷嬷您慢些,小心摔着!”
“嬷嬷,我去告诉就行,您别跑了……”
连院里打井水的小厮都惊住了:“嬷嬷,有什么吩咐,我去就……哎,人呢?”
小厮话都没喊完,徐嬷嬷一拐弯,就不见了人影。
半刻钟后,康大运在老夫人院里,与老夫人一起看字条:“虽有战斗,但收获极大,两处矿场都将供应我们半数产出,梁姑娘也没有受伤。”
字迹工整,规规矩矩,老夫人认出,是安舷的笔迹。
“唉!安舷向来妥帖,怎么也办这没头没脑的事!”
在检查完确实再无其他信息后,老夫人抱怨道:“有用的话一句没说!”
康大运却是皱紧了眉头:“战斗?跟谁打起来了?撞撞她……真没受伤、还是受伤了不让告诉?”
徐嬷嬷一看情况不好——少爷这是又要担心得学不进去了——赶紧提醒:“挺好、挺好的!梁姑娘不但没受伤反而还有不小的收获,真是个聪明能干的姑娘!
少爷啊,您也别操心了,赶紧温书去,您得对得起梁姑娘这份辛苦不是?快去吧!”
匆匆撵走康大运,徐嬷嬷又吩咐人把鸽子带走好好喂养。
这几只鸽子回来时都瘦得轻飘飘的,可见是消耗极大。
转头徐嬷嬷又去拽着老夫人回屋里,老夫人再次咕咚咕咚灌凉茶,更上火了:“一个靠谱的都没有!怎就不能写上几时回来?!
那么宽的纸条,二指宽呢!你们小着点写字,多写一点,把话写明白就不行?”
此时的老夫人,根本不在意船队有什么收获。
终于,苦心人天不负,快到晚饭时飞回第三和第四只鸽子。
这两只鸽子带回的纸条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小得只有苍蝇脑袋那么大,老夫人眼花看不清,只能让康大运给读。
这两张纸条都是康健写的,较为详细地把从遇到黎铁山、到帮助黎铁山对付郑主、抢下洪州矿的经过概括了一下。
让康大运明白,梁撞撞他们虽然参与了些安南的乱局,但是以“过客”的身份,应该不会给自家、更不会给朝廷惹麻烦。
康健只能说“过客”身份,不敢提什么“苏禄长公主”,不然,梁姑娘可是威胁过会“独立”,再不让他们有机会跟随她。
康健的消息让康大运平静不少,他已经不关心梁撞撞能不能赶在他考试前回来了,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晚些回来就晚些回来,不妨的。
晚上,康大运把四张纸条拿出来再次一一阅读,这才发现,四张纸条极有可能是用同一张纸折出相等的宽度后撕出来的。
尤其康健的两张纸条,一看就是撕得不好,一张纸条边缘处多出一小块,另一张的相应位置则缺了一个豁口。
“看来,这没准儿是同一天写的……这帮家伙,故意的吧?”康大运都有些愤怒了。
但愤怒只是暂时的,康大运尽量往好处想——既然这几个家伙有心情把一封信撕成好几份传回来,那一定是安全的。
安全就好。
之后的两天,每天都飞回一只鸽子,带回的纸条上是定澜的字迹。
定澜还算靠谱,但明显写字不如康健那般自如,无法写出蝇头小楷,字偏大,用了两张纸条的份额,也没写出几行字。
倒是说了些梁撞撞头脑精明、指挥镇定从容、以及很会做菜的事。
康大运再次把六张纸条串联起来看,才判断出几个坏家伙写这封信的顺序——
康健第一个写,写此去安南的经历;
安舷第二,写出在安南得到的结果;
定澜第三,写出她对梁姑娘的钦佩和惊讶;
康康第四,接着定澜夸赞梁姑娘会做菜的事,炫耀吃到梁姑娘给做的新菜式。
如此,康大运更期待了——还有一只鸽子没回来,那只鸽子……应该带回撞撞亲笔写的纸条吧?
谁知期待竟是如此漫长,在又过了十一天后,康大运已经开始准备打包行李、好在第二天出发去福州参加乡试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康大运,我回来啦!”
康大运正在收拾考篮的手一抖,包好的笔袋子差点抖落到地上。
他缓缓回头,像是怀疑自己幻听般查看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房间,摇摇头:“还真是白日做梦了。”
窗前扑棱棱落下一只瘦弱的白鸽,收回翅膀时,羽毛根处的朱砂红色分外显眼,康大运一把抓过鸽子,就去拆它脚上的小竹筒。
字条展开,上面笔画粗细不匀的几个字跃入眼帘:康大运,我回来啦!
康大运举着字条傻傻地笑了:“傻丫头,你倒是写上归期呀!”
“上面写的什么?”
有人凑近,问道。
这问话声怎么这么熟悉?
康大运不敢置信地转头,就对上一双黑亮黑亮的笑眼:“这笨鸽子,怎么比我还慢?”
“撞撞!”康大运出手如电,一下子就把梁撞撞搂在怀中,紧紧的。
梁撞撞整张脸都被埋在康大运胸膛:“我擦,快松开!要憋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