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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剌加海峡。

第二天。

梁撞撞吃过午饭也没等来陈添的其他船队,干脆带领大家打算一路杀进满剌加海峡。

结果没航行出多远,便遇到陈添的部下船队。

要不说做人不能太猖狂呢,康健和康康明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不敢穿同样的衣服,但陈添敢,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就见前方陈添部下的船队,与鳄鱼湾里的船一样,有统一的标识。

别看型号、大小都不一,但船头都涂有一团像火又像血的鲜红颜色,梁撞撞的目力不如船员们,都能远远一眼就认出来。

“这是生怕我认不出他们?人不能装逼,装逼遭雷劈!”梁撞撞说完这句话,就开始装逼:“升旗!”

于是“云槎一号”升起了巨大的“八海阎君”旗帜。

随即,各船上百子铳纷纷架好,抛石机、拍杆一一就位。

“咱射程远,距离够了就轰、把对方轰灭火了就撞!”梁撞撞透过铜皮大喇叭下令。

坚决不给对方轰炸自己的机会,坚决不能再吃昨天的亏。

于是一路炮火开道杀将出去,能缴获的全给缴获,能抓捕的一律抓捕,该杀的一个不留。

鳄鱼湾的硝烟尚未散尽,梁撞撞的舰队已如复仇飓风,席卷满剌加海域。

七日间,陈添散布在麻喇甲外海“打渔”、旧港收“平安钱”的船队,在“阎君旗”威慑与百子铳、土雷的精准打击下,或被碾碎沉海,或仓惶挂起白旗。

当最后一艘海匪船在旧港外化作燃烧的残骸,舰队转向西南,直扑陈添真正的老巢——隐藏在麻喇甲与苏门答腊间密林水道的“骷髅屿”。

登岛几无抵抗。

留守匪徒早被“阎君旗”的凶名,和拖死狗般陈添的惨状吓破肝胆,跪地求降。

穿过天然石隘,眼前景象令见惯暹罗王宫和苏禄王宫的梁撞撞也瞳孔微缩——依山而建的竟是雕梁画栋、金箔裹柱、琉璃耀目的宫殿群!

珊瑚玳瑁镶嵌其间,象牙喷泉流淌清水,奢靡得与海盗凶名格格不入。

“这才是陈添真正的老巢、真正的财富,搜!一粒金沙不许漏!”

梁撞撞令下,水手如狼似虎扑入华殿。

梁撞撞直抵岛屿核心主殿。

推开沉重的镶金铜门,巨大库房扑面而来:生丝象牙堆积如山,宝石流光溢彩,金银锭随意堆砌。

中央紫檀木架,羊脂玉观音、鸡血石印章等稀世珍玩琳琅满目。

她的目光扫过珠光宝气,最终停在木架中层。

那里躺着扁扁的一只——错金玉算盘挂件!

一只比康大运腰间那个稍大的错金玉算盘!

别人都腰间挂玉佩,以“君子必佩玉”体现君子之德、身份尊贵,康大运却始终挂个小算盘,不惧外人嘲讽他“商贾本性”。

腰间佩饰通常是“私人订制”,没有一模一样的,可这里,怎么出现个与康大运那个一样的?

梁撞撞不禁拿起来细看:和田白玉骨架,错金纹饰古雅流畅,盘面油润光亮,整体古朴低调,却透出历经岁月的贵重与雅致。

果然是一模一样,只是大了一圈。

难道这玩意儿也分大小号吗?

梁撞撞手指轻抚在算盘珠上,就像康大运时常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只小算盘冰冷的玉珠一样。

*********

宁波市舶司衙署。

当落日余晖即将消失,一个紫檀木漆盒稳稳地摆在了康大运的书案上。

漆盒精美,严丝合缝,工部火漆封条完好无损。

打开,里面正是由兵部六百里加急、驿卒一路换马疾驰送达的图纸副本。

康大运要求工部将图纸副本在七日之内送达宁波,果然人家就在第七日过完之前才给送到。

拖沓之意如此明显,可见不情不愿。

不过倒也说明了他们并不敢真的激怒康大运,让他做出“于登闻鼓前,通政司门外,解衣跣足,泣血叩阙,请天子圣裁”的举动。

摒退左右,书房内只余心跳与海潮声。

康大运亲手执银刀,小心翼翼地剔开紫色火漆。

剥开层层防潮油纸,展开那卷墨迹尚新的誊录图纸。

他的手异常稳定,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掠过船体线型、龙骨结构、舱室布局等线条……没有值得注意的破绽。

康大运屏住呼吸,直接翻到了关键所在——帆索结构图。

目光如炬,凝神细索。

线条勾勒清晰,标注严谨规范。

突然!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主桅巨帆与副帆索具交接处的一个细节结构上。

就是它!

那处“三股绞缠双活扣”的独特机关设计,赫然在目。

每一股绳索的缠绕角度,绞合的松紧力度标识,活扣解开的特殊卡榫位置,甚至旁边微小的、非制式的匠作备注符号……

都与漳州老匠头陈阿福凭着模糊记忆、和深深刻骨的印象所描绘献上的草图残片,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这不是任何官书局刊印的规范图谱,这是绘图者浸淫多年、在无数次风浪颠簸中淬炼出的独门巧思。

是梁阔用生命和心血铭刻在自己得意之作上的、无法复制也无法磨灭的烙印!

一股混杂着极致狂喜、无尽悲怆与滔天怒火的洪流,瞬间冲垮康大运苦苦维持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眼前仿佛闪过梁阔在昏暗油灯下呕心沥血绘图的身影,

闪过王氏听闻丈夫死讯后那绝望空洞的眼神,

闪过孤苦无依的梁撞撞在寒冬街头瑟瑟发抖、为半个馒头与人厮打的瘦小身影……

这一切苦难的源头,就是谢炳贵这条披着人皮的豺狼!

这已经不是梁阔一家的仇恨,更是十三名官兵及其背后家庭的仇恨,还有对国之蠹虫的极端厌恶。

“撞撞,你等着,你的父仇我定替你报了!岳父大人,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把您的冤情直达天听!”

康大运扑到案桌前,开始奋笔疾书。

错金玉算盘磕打在膝头,声音清脆悦耳。

凉风轻轻吹到,悄然进了衣襟,夏天偷去听不见声音。

吹呀吹,让这风吹,抹干眼眸里亮晶的眼泪,将哀伤通通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