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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运的奏疏,将皇帝连日来的阴霾驱散了大半,也将众位支持禁海的朝臣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皇帝将奏疏重重拍在御案上,声音洪亮:“传旨!

康大运所奏开中、商屯、改田三法,着户部、兵部、工部详议细则,速速推行!

尤其开中法,即刻以明诏颁行天下:此为基本国策,不得改动,敢有以纳银代粮之请者,以欺君罔上论处!”

圣旨如同插上翅膀,飞向东南。

*********

宁波港外,新设立的海防总督衙门。

这里早已不是昔日市舶司衙署的格局,更像一座依港而建的巨大军营与造船工坊的结合体。

巨大的船坞正在挖掘,木料堆积如山,铁匠铺叮当作响,新招募的水手在教官的呵斥下进行着基础的队列操演。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木屑、汗水与海风混合的气息。

康大运并未因皇帝的嘉奖而松懈。

他身着便于行动的箭袖武官常服,正与几位造船大匠及水师将领围在一张巨大的新式福船图纸前,激烈讨论着龙骨结构与帆索布局。

他时而提笔在图纸上勾勒修改,时而拿起船模比划,对舰船构造、吃水线、抗风浪性能的理解之深,让老匠头们都暗自咋舌。

讨论间隙,他又快步走到校场边,观看水师陆战队的操演。

看到新兵持矛动作生涩,他竟直接下场,夺过一杆长矛,亲自示范突刺格挡的要诀,动作干净利落,力道沉稳,引得周围士兵一片喝彩。

文武兼备,绝非虚言!

“康提督!”亲兵快步跑来,“梁特使请您去‘狼筅营’。”

康大运点头,交代几句,大步流星走向军营深处一片被特意划出的区域。

这里的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整齐的队列呼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丛林般的肃杀与诡秘。

数十名精悍的士兵,三人一组,正进行残酷的近战对抗演练。

他们手中的武器,正是梁撞撞带来的、早已在小琉球实际演练成熟的戚继光抗倭利器——狼筅!

训练场一侧,士兵每三人成一组,正在做阵型训练。

一人持丈余长的狼筅,前端竹枝张牙舞爪,如同巨兽的獠牙利爪,不求刺伤,只求格挡、搅乱、压制对手的兵刃与视线;

一人持藤牌短木刀,如同灵猿般在狼筅的掩护下翻滚腾挪,专攻下三路;

一人持长棍代替长枪或木镗钯,在狼筅制造的空隙中精准突刺,力求一击必杀!

三人配合无间,攻守兼备。

而另一侧,是几组“陪练”,士兵们模仿倭寇常用的倭刀阵型,数人手持长木刀,试图突破那些三人阵型。

然而在狼筅藤牌的铜墙铁壁与刁钻长枪的突刺下,倭刀凌厉的劈砍被轻易格挡、搅缠、卸力,空门大露,瞬间便被“击杀”。

场边,梁撞撞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抱着手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组对抗。

她身边站着安舷、定澜及几位沧澜榭核心教官。

梁撞撞不时出声指点:“狼筅手,步子再稳些,你一动,阵就散了!”

“藤牌手,贴上去!别怕他的刀,你的盾是吃素的吗?”

“长枪!看准了!狼筅给你开的口子,就那一瞬间!”

看到康大运过来,梁撞撞微微颔首:“提督大人来得正好。看看这‘鸳鸯阵’变种,对付倭寇的倭刀阵,效果如何?”

说心里话,这些东西j教给小琉球的工匠们,都比这些卫所士兵学得快。

但康大运凝神观看片刻,依然眼中异彩连连:“妙、太妙了!

狼筅克制倭刀长度与劈砍,藤牌贴身防御,长枪一击毙命;

三人一组,小阵灵活,合则成墙,分则成锥,这可比单纯的卫所长枪阵强太多了!”

他由衷赞叹:“撞撞,狼筅我知道,但那个叉子,你是把农具改了?改得好!

这也就是演练,用的都是木头家伙,若实战必然都安装铁头,以此利器,我水师陆战队登岛剿倭,把握大增!

哎呀,了不起!这阵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太了不起了!”

梁撞撞在心里说:“我不告诉你怎么想出来的,告诉你你也不会信,若能把你带到我那里,我一定带你去我们非遗传承馆瞧瞧,老长见识了!”

她多希望真的能带着康大运穿回去,这么聪明的大帅哥,一定会喜欢她的世界,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喜欢这个准女婿!

唉,想想罢了,把梦留到晚上再做,梦里,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这都不重要,”梁撞撞岔开康大运的问题:“说点正事儿,光有阵法和兵器可不够。”

梁撞撞走到场中,随手拿起一杆真正的铁头狼筅掂了掂,目光扫过那些汗流浃背却眼神锐利的士兵,说道:“关键是人。

现在这些,都是从新兵和卫所里挑出来的好苗子,肯吃苦,敢拼命。”

说着往远处卫所方向一指,语气转冷:“那些混吃等死、贪生怕死的废物,一个没要。”

**********

来到与训练场一营之隔的、隶属于宁波府镇海卫左千户所的一片营盘,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营门歪斜,木柱腐朽,上面的红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灰败的木芯。

两个值守的老卒斜倚在门框上,身上的鸳鸯战袄脏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补丁摞着补丁。

一人抱着杆锈迹斑斑、枪头都钝了的长枪打盹,口水顺着花白的胡子滴到前襟。

另一个则把破毡帽拉下来盖住半张脸,鼾声如雷。

营门前的地上,散落着啃剩的骨头和空酒坛,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争抢着残渣,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康大运与梁撞撞策马缓缓行至营门前,身后只跟着数名亲兵。

营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所谓的校场,不过是一片坑洼不平的泥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枯黄杂草。

几个兵丁围坐在一起,中间生着一小堆火,上面架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只鸡,正滋滋冒油。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浑浊麻木,对康大运这一行鲜衣怒马、气度不凡的“大人物”视若无睹,只专注地盯着那只烤鸡。

更远处,一排低矮破败的营房,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不少地方露出腐朽的椽子。

窗户纸几乎全破了,黑洞洞的。

一个百户模样的军官敞着怀,露出肥硕的肚腩,正躺在营房门口的竹躺椅上晒太阳,旁边一个小兵小心翼翼地给他捶腿。

那军官眯着眼,哼着窑子里才流行的小曲儿,手里还捏着个鼻烟壶,时不时凑到鼻子下吸一口,一脸享受。

看到康大运等人,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毫无起身行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