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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错,步步错。

沈鹏脊背湿黏,冷汗涔涔。

在官场,在严世宽与康大运的权力夹缝中,他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参与下西洋才得到临时指挥使的官职,早已失去了回头的资格。

严世宽就是要用这个无法洗脱的污点,把他死死绑在战车上。

只有彻底摧毁梁撞撞和她的云槎盟,让所有知情者闭嘴,让康大运失去倚仗,汤都那件事才能被彻底掩盖,他沈鹏……

或许才有一线生机,甚至……还能搏一个前程?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挣扎的心。

生存、前程、家族,三者交织成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近乎疯狂的狠厉取代,那是对命运的反抗,也是坠入深渊前的最后咆哮。

他嘶哑着,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大人……属下……明白了!该怎么做,请大人吩咐!”

严世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如同毒蜘蛛捕获猎物般的满意笑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拍了拍沈鹏紧绷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掌控一切的意味。

严世宽嘴角浮起一丝轻蔑——跟武将说话就是费劲,非要点中死穴才知道服软——这要是个文官,早知道该怎么表态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鹏如同游魂般在旧港的阴影里活动。

恐惧和野心在他心中激烈搏杀,但严世宽那冰冷的眼神和“汤都”二字,如同悬顶之剑,迫使他必须行动。

他利用职务之便,频繁接触码头上形形色色的人——负责采购补给的云槎盟小吏、来自锡兰的香料商人、甚至是一些在港口讨生活的“消息灵通”人士。

他表现得忧心忡忡,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地围绕着锡兰的局势和佛郎机人的动向,同时也总是“热心”地帮他们些小忙。

他的作为让人觉得“不愧是天朝上邦,如此平易近人”,也让不少官船队的官员感叹:

“我等也应主动些?难道我们文官还比不过一个武人?我堂堂天朝上邦,自该扶驭四方!”

机会终于来了。

一名承过沈鹏些小恩惠、便自认为与大昭的沈官员“相熟”的锡兰商人,今日打着“感谢帮助”的旗号,请沈鹏喝酒。

商人们最喜欢干这种事情,不管是哪国的官员,只要结交上,都会让他们感觉有面子,也确实能为他们拓宽生意网。

尤其还是结交上来自最富庶的国度——大昭——的官员。

说出去都会让同行们高看一眼,增加生意上的无数可能性。

推杯换盏两三次后,沈鹏“忧心”地提起最近西洋航线上似乎不太平,不知是否会影响锡兰的生意。

那商人喝多了几杯本地土酿,话匣子打开,抱怨道:“唉,谁说不是呢!听说王都那边……啧,是真不太平啊!

有些领主老爷们,好像不太满意女王陛下和云槎盟走得太近……

最近市面上,连上好的肉桂都少了,说是被……被征用了?”

商人说得含糊,但“领主老爷”、“不满意女王”、“征用物资”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闪过的火花,瞬间点燃了沈鹏心中的毒计。

这些日子里,他可没少打听关于“八海阎君”的丰功伟绩。

不仅限于对航道安全的维护,更打听出不少梁撞撞与各国的关系往来。

此时听到“被征用”三个字,立马对照上锡兰女王给“云槎优选”的货物供应优先权——显然,那些领主老爷不满意利益被一个外来人分享。

锡兰、内乱、物资征用,严世宽的指示瞬间在沈鹏脑海中清晰起来。

沈鹏立刻将这份“道听途说”但极具指向性的信息,“无意间”透露给了严世宽。

严世宽如获至宝,立刻以“锡兰或有不稳,恐影响盟约”为由,要求沈鹏动用一切资源,务必“核实”情报。

沈鹏心领神会,他知道,伪造“铁证”的时刻到了。

他通过这名锡兰商人,花重金秘密购买了几张锡兰宫廷用于书写重要文书的特制香纸——

这种纸坚韧,带有独特的混合香料气味,是锡兰贵族的标志。

他又通过商人渠道高价购得锡兰王室用于紧急密信的、一种特殊的深红色火漆原料。

果然是无奸不商,为了钱财利益,他们是什么都能弄来买卖的。

现在最难的是印鉴。

沈鹏绞尽脑汁,最终利用一次港口仓库清点的机会,设法短暂接触到了锡兰方面送来的一批为通关加盖了女王宫廷印鉴的货物清单。

造假并不难。

回到驿馆,他立刻找到严世宽带来的一个擅长雕刻仿制的“匠人”。

以需要仿制一些西洋器物为借口,命其根据拓样,连夜秘密赶制一枚几乎可以乱真的锡兰王室火漆印章。

拿到印章时,沈鹏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呸!这种人也带着,可见从一开始就憋着贼心!”

材料齐备,在严世宽的授意下,沈鹏又亲眼看着那名“匠人”执笔,炮制了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

信中声泪俱下地描述:锡兰国内数位手握重兵、对女王亲近云槎盟政策极度不满的大领主,在“疑似得到西夷(佛郎机)暗中支持”下,悍然发动叛乱!

叛军装备了精良的火器(还特意点明有佛郎机铳),攻势如潮,已兵临王都城下。

女王陛下和梁虎提督被困深宫,危在旦夕。

叛军扬言要推翻女王,断绝与云槎盟的一切往来,并“邀请”佛郎机人共治锡兰。

信的末尾,是绝望的恳求:“……云槎盟盟主——梁长公主乃我锡兰生死之依,恳请火速发兵救援!迟则……万事皆休矣!”

沈鹏故意将信纸一角在烛火上快速燎过,留下焦痕,又用几滴鸡血染红了部分字迹和信纸边缘,制造出信使冒死突围、血迹斑斑的惨烈景象。

最后,用那枚伪造的火漆印章,小心翼翼地封缄。

当这封“沾满血污”、散发着锡兰特有浓郁香气的“绝密求救信”,通过严世宽的手,“震惊”地呈现在梁撞撞面前时,效果是毁灭性的。

锡兰!女王!梁虎!佛郎机介入!切断南线!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刺中梁撞撞最敏感的神经。

佛郎机人绕过非洲好望角东进,最先达到的亚洲国家,就是印度次大陆上的国家。

而且,提鞞女王权柄尚未完全稳定,锡兰也数次遭受佛郎机人荼毒,所以,梁撞撞立时就相信了!

应该说,她连怀疑的念头都不曾有。

“仅此一封信,恐有蹊跷。”康大运提醒她。

媳妇儿太善良,与人交好便全盘信任,康大运生怕她被骗了。

梁撞撞稍稍冷静,可又发觉无计可施——因为这件事的真假,只有去看了才能知道。

去了,发现是假消息白跑一趟倒是没什么,若不去,梁虎和提鞞女王万一真的因此而死了呢?

就算是先派人去查看,一来一回小一个月就没了,若证实是真消息,再发兵支援,又得半月,黄花菜早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