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来访与萧绝的警惕
沈清言那如同复制粘贴般、在战战兢兢与无聊吃瓜中循环的王府日常,被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
这日午后,他刚抄完两页《资治通鉴》,正揉着发酸的手腕,对着窗外那几竿看腻了的翠竹发呆,思索着晚上厨房会送什么点心来(这已成为他每日重要的精神寄托之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紧接着,他那院中如同哑巴般的仆役之一,脚步轻快地走进书房,对他比划了几个手势——经过多日相处,沈清言勉强能理解,这是表示有客来访,请他出去相见。
客?
在摄政王府?
见他?
沈清言第一反应是愕然,随即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在京城无亲无故,唯一称得上有交情的也就是几位同年进士,但谁会、又谁敢跑到摄政王府来找他?难道是……萧绝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他惴惴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仆役走出书房,来到“听竹院”那小小的前厅。
只见厅中站着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风姿清雅的年轻官员,不是别人,正是翰林院侍读谢珩!
谢珩见到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拱手道:“林兄,别来无恙?”
沈清言又惊又喜,连忙回礼:“谢兄?!你怎么会来……”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立刻噤声,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厅外。
果然,厅外廊下,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站着两名王府亲卫,面无表情,眼神锐利,正毫不避讳地“陪同”着这次会面。整个前厅的气氛,因他们的存在而显得格外拘谨和压抑。
谢珩显然也注意到了,但他神色不变,依旧从容笑道:“谢某今日休沐,想起林兄如今在王府当差,特来探望。顺便,也是为前番琼林宴上,钱有道那巨蠹得以伏法,朝廷风气为之一清,来表达一番欣喜之情。林兄当日虽受惊吓,但也算是间接为民除害了。”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来意(探望、道贺),又抬高了格局(为民除害、清正风气),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清言心中明了,谢珩此行,探望是假,表达对钱有道倒台的快意是真,更深层的,恐怕还是对他这个“身陷囹圄”的状元的处境感到担忧,前来试探和示好。
他连忙将谢珩请进厅中坐下(那两名亲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们背上),苦笑道:“谢兄言重了,下官惶恐。钱有道罪有应得,全赖王爷明察秋毫,雷厉风行,下官……下官不过是恰逢其会,受了些惊吓罢了,岂敢居功。”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摘出去,一切功劳都推给萧绝,这是他在王府生存的第一法则。
谢珩看着他这副谨小慎微、与殿试时锐气逼人截然不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了然。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更加真诚了几分:“林兄不必过谦。你的才学,谢某与诸多有识之士皆看在眼里。如今虽在王府历练,但翰林院终究才是你我文人立身之本。清流一脉,始终期盼着林兄这等大才,能共襄盛举,涤荡朝堂,而非……”
他话未说尽,但目光微微扫过厅外那两名亲卫,其意不言而喻——而非被困于此地,成为权臣的附庸甚至玩物。
沈清言内心一震,涌起一股暖流和感激。他知道谢珩这是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甚至在暗示可以想办法帮他脱离王府这个“是非之地”。
【谢兄……果然是个君子!这番心意,我领了!】
【可是……走?怎么走?萧绝怎么可能放我走?】
【而且……我这里的水太深了!根本不是单纯的站队问题!我身上这破系统,还有萧绝那能听心声的诡异能力……说出来都没人信!】
【清流虽好,但恐怕也护不住我,反而可能把他们也拖下水……】
万千思绪在脑中翻滚,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奈。他不敢表露太多,只能含糊地应对道:“谢兄好意,下官……心领了。王爷抬爱,让下官在府中学习,下官受益匪浅。如今只想安心当差,学习政务,其他的……实在不敢多想。”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身不由己。
谢珩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和难处。他眼中惋惜之色更浓,却也不再强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林兄心中有数便好。只是须知,明珠虽蒙尘,终非凡品,需得谨慎择木而栖,方不负平生所学。王府……规矩森严,林兄还需万事小心,谨言慎行才是。”
这是在隐晦地提醒他,萧绝绝非良主,王府危机四伏,让他自己多加小心,不要明珠暗投,甚至丢了性命。
沈清言心中感激,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谢兄提点,下官……铭记于心。”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mostly是谢珩说,沈清言谨慎地应答。碍于那两名门神般的亲卫,许多话都不能说得太明白。
约莫一炷香后,谢珩便起身告辞。沈清言将他送至院门口,看着他那清瘦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回廊之中,心中五味杂陈。
【谢兄,对不住了……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这王府……何止是水深,简直是龙潭虎穴,而我已经被龙王盯上了啊……】
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去继续抄他的《资治通鉴》。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场看似短暂的、全程被人监视的会面,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他内心的感慨,都早已被迅速汇总,呈报给了澄心院书房的主人。
萧绝坐在书案后,听着秦刚面无表情的汇报:
“谢珩以探望及道贺为由,停留约一炷香。言语间多次赞赏沈修撰才华,并隐晦提及翰林院与清流之谊,似有招揽之意。沈修撰回应谨慎,多以王爷恩典为由推脱,未明确回应。谢珩最后提醒其谨言慎行。”
萧绝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谢珩……清流……】他心中冷笑,【手伸得倒是长,都探到本王府里来了。看来钱有道倒台,让他们又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地想拉拢人才了。】
而沈清言那最后一句内心的感慨【这王府……何止是水深,简直是龙潭虎穴,而我已经被龙王盯上了啊……】,也一字不落地被他“听”在耳中。
“龙王?”萧绝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对于这个称呼,不知是愠怒还是觉得有趣。
但无论如何,谢珩的这次来访,及其毫不掩饰的“挖墙脚”行为,确实引起了萧绝的不悦。他将沈清言圈禁在身边,自有其深意和用途,岂容他人觊觎?
而清流势力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安分……看来,是需要再敲打敲打了。
“下去吧。”萧绝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秦刚躬身退下。
书房内恢复寂静,但空气却似乎比之前更加冷冽了几分。
萧绝的目光掠过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院墙,看到那个正在苦哈哈抄书的身影。
看来,这只时不时会炸毛、内心戏极其丰富的小狐狸,还挺招人惦记。
既然如此,那拴在身边的链子,或许该收得更紧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