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结束，摄政王的仪仗并未在河工驻地过多停留，当日便启程返京。车驾行至半途，距离京城尚有数十里，天色已近黄昏，官道旁出现了一处规模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清幽雅致的茶肆，名为“竹韵轩”。
就在随行官员和护卫以为要继续赶路时，萧绝却突然下令停车。
“在此歇息片刻。”他淡淡吩咐，随即目光转向同乘一驾马车（因需随时汇报河工事宜而被召入王驾）的沈清言，“沈卿，随本王走走。”
众人皆是一愣，却无人敢有异议。只见萧绝屏退了贴身侍卫与内侍，只带着沈清言一人，走进了那家茶肆。掌柜的显然早已得了消息，战战兢兢地将二人引至后院最僻静的一间雅室，奉上香茗点心后，便躬身退下，并将院门轻轻掩上。
雅室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竹影摇曳，清风送爽，与方才尘土飞扬的工地、肃杀威严的仪仗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清言坐在萧绝对面，手中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清茶，心头却莫名有些局促。肩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件玄色披风的重量和温度，萧绝在夕阳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以及那句带着奇异温和的“仔细着凉”，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让他有些坐立难安。他只能低头假装专注地品茶，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萧绝却并未饮茶，他只是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瓷杯边缘，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清言身上，将他那细微的不自在尽收眼底。
室内静默了片刻，只有茶水轻微的晃动声和窗外竹叶的沙沙声。
忽然，萧绝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依旧平稳，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沈清言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沈清言，”他唤道，语气寻常得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本王能听到你的心声。”
“噗——咳！咳咳咳……”
沈清言一口茶刚咽到一半，闻言猛地呛住，茶水险些从鼻子里喷出来！他剧烈地咳嗽着，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抬起头，用一双因呛咳而泛着水光的、充满了极致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盯住萧绝。
“王……王爷？！您……您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剧烈的颤抖。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连日劳累出现了幻听！
看着他这副狼狈又惊骇的模样，萧绝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好整以暇地等待沈清言的咳嗽稍稍平复，才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语调，缓缓说道：
“从刑场初见，你立于人群之中时，本王便能听到。”
他每多说一句，沈清言的脸色就白一分，瞳孔也因恐惧而急剧收缩。
“那些……‘黑面门神’、‘性冷淡’、‘活该单身一辈子’……”萧绝甚至将他早期那些大不敬的吐槽，一字不差地、清晰地复述了出来！
沈清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那些被他埋在记忆深处、恨不得从未想过的社死瞬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疯狂地涌上脑海，对他进行着无情的攻击！
然而，萧绝的话还未说完。
“……还有堤坝即将垮塌前，你那绝望的嘶喊；本王重伤昏迷时，你在病榻边那带着哽咽的哭求……”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说到此处时，那语气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捕捉的……或许是感慨，或许是别的什么，“本王，都听得一清二楚。”
“轰——！”
沈清言只觉得脑海里仿佛有惊雷连环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三魂七魄都要离体而出！
他……他一直都能听见？！
从最开始？！
所有的一切？！
那些他以为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的吐槽、抱怨、恐惧、绝望、甚至是……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隐秘的关切和祈求……
全都……被他听到了？！
瞬间，沈清言彻底石化！如同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木偶，僵在椅子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只有脸上那刚刚因呛咳而泛起的红潮，迅速褪去，又被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羞耻和社死之感淹没，整张脸连同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
【他果然一直能听见！从最开始就能听见！】
【我的形象！我那英明神武（自认为）、沉稳可靠（努力维持）的形象全完了！】
【黑面门神……性冷淡……活该单身……我还当着他的面想过这些？！】
【还有那些哭哭啼啼……要死要活……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无数的呐喊在他内心疯狂刷屏，巨大的信息量和极致的羞耻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时间能倒流回初遇那一刻，他一定死死管住自己的脑子！
他看着萧绝那张近在咫尺、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仿佛洞悉一切的冷峻脸庞，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原地消失的强烈冲动。
萧绝将他这副从震惊到石化，再到羞愤欲死的全过程尽收眼底，看着他红得几乎要冒烟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生无可恋”的眼睛，终于，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他并未催促，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沈清言这前所未有的、生动无比的窘态。仿佛揭开这个秘密，于他而言，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雅室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是这次的寂静，对于沈清言来说，充满了公开处刑般的煎熬。
他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