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捕捉到秦灼暗中活动的蛛丝马迹后,萧绝王府内的气氛便如同拉满的弓弦,表面平静,内里却绷紧到了极致。暗卫被悄无声息地派往西域商队可能出没的区域,兵部那几个新晋官员的履历被反复核查,甚至其亲友故旧都被纳入了监视范围。而最令人忧心的,关于禁军副统领谢珩的动向,萧绝也在暗中寻找着不着痕迹的接触时机。
风暴在云层后积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也正是在这样山雨欲来的背景之下,某些潜藏的情感,反而因为对未知风险的担忧,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抑制。
这日晚间,萧绝处理完手头紧急军报,并未立刻歇息,而是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来到了沈清言暂居的客院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沈清言正伏案疾书,似乎在整理分析近日得来的各类信息,眉宇间带着凝思的痕迹。
听到脚步声,沈清言抬起头,见是萧绝,便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随口问道:“王爷还没休息?前线又有新情况?”
萧绝走到他书案前,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言略显疲惫的脸上,又扫过他因为书写而微微泛白的指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局势的凝重,有对眼前人殚精竭虑的心疼,更有一种……仿佛即将失去什么珍贵之物的、隐晦的不安。
秦灼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上一次,他能及时救沈清言于囹圄,下一次呢?若是对方动用更阴暗、更直接的手段呢?他不敢深想。
“情报分析非一日之功,不必太过劳神。”萧绝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清言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微微挑眉,正想说什么,却见萧绝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件以玄色丝绦系着的玉佩。玉佩通体呈深邃的墨黑色,质地细腻非常,在书案的灯光下,隐隐流动着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渊般的光泽,触手之处,却并非预想中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温润之感,仿佛蕴含着某种生机。玉佩的造型古朴大气,边缘雕琢着繁复而神秘的夔龙纹,龙身盘绕,充满了力量与威严。然而,在玉佩正中央,那盘绕的夔龙环抱之处,却镶嵌着一小块约拇指指甲盖大小、质地纯粹无瑕的暖白色玉料。这抹暖白与周围的墨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阴阳相济、刚柔并济的玄妙图案。
这玉佩一看便知绝非凡品,无论是玉料本身,还是那巧夺天工的雕琢与镶嵌技艺,都彰显着其来历非凡与珍贵无比。
萧绝手持玉佩,目光郑重地看向沈清言,声音低沉而清晰:“此玉,名‘玄螭’。”
“玄螭?”沈清言微微一怔。螭,乃龙属,无角,常被视为祥瑞,或象征着王权、力量。以“玄螭”为名,此玉寓意深重。
“嗯。”萧绝应了一声,上前一步,靠近沈清言。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也将他身上那清冽而熟悉的气息笼罩了过来。他没有多做解释,而是伸出手,亲自将那枚“玄螭佩”郑重地、小心翼翼地系在了沈清言腰间玉带的右侧。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沈清言腰侧的衣料,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栗。沈清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微热,以及那系结时,指尖传来的、稳定而专注的力量。
系好后,萧绝并未立刻退开,而是用指腹轻轻抚过那玉佩中央那抹温润的暖白,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也烙印上去。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如海,牢牢锁住沈清言的视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此玉性温,有凝神静气、安魂定魄之效,于你身子有益。”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宣誓般的郑重,“亦……是本王的信物。”
沈清言心头猛地一跳。
“见此玉,如见本王。”萧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帝都之内,王府亲卫、部分暗桩,皆识此玉。若遇危急,持此玉,可调动他们,可寻求庇护。”
他凝视着沈清言的眼睛,最后一句几乎是命令,却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珍视:“贴身戴着,任何时候,都不准取下。”
这不是简单的赏赐,也不是寻常的护身符。这是他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威、乃至自己的一部分,毫无保留地交付。是护身符,更是……一种无声却重逾千钧的宣告与维系。
沈清言垂眸,看着腰间那枚墨黑与暖白交织的玉佩,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也散发着属于萧绝的、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他能感觉到那玉石紧贴腰腹传来的、仿佛带着萧绝体温的暖意,一直熨帖到了心底最深处。
所有的机变、所有的言辞,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一股滚烫的热流自心田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冲上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枚“玄螭佩”,感受着那光滑微凉的玉质,以及其下蕴含的、如同面前这人一般沉稳而可靠的力量。
内心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低语,带着难以置信的甜蜜与悸动:【定情信物都送了……】
他抬起眼,对上萧绝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冰蓝色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他自己微红的脸颊和闪烁着水光的眸子。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枚玉佩驱散。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顺应着内心的驱使,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却清晰传入萧绝耳中的回应:
“嗯。”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矫情的推拒。只是一个字,一个动作,便已包含了全部的接受、信任与……那同样潜藏已久,却在此刻被这枚玉佩彻底点燃的心意。
萧绝看着他染上绯红的耳尖,听着那声乖巧的应答,一直紧绷冷硬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漾开一圈圈柔软而滚烫的涟漪。他喉结微动,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只是深深地看了沈清言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愫。
“早些休息。”他最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直到萧绝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沈清言才仿佛脱力般,轻轻吁出一口气。他重新坐下,手指却依旧紧紧握着腰间那枚“玄螭佩”,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抹暖白,唇边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清浅而真实的、带着无尽甜意的笑容。
窗外夜色深沉,危机四伏。但腰间这枚带着对方体温与心意的玉佩,却仿佛一盏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温暖了他或许会再次陷入冰冷与孤寂的时刻。
情定玄螭,同心同佩。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