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家宴的温馨余韵尚未完全散去,帝国北疆便传来了新的消息,如同一声凛冽的号角,将沉浸在安稳中的人们重新拉回了现实。
北狄老王于月前病逝,经过一番内部角逐,其幼弟阿史那剡继位,成为北狄新王。这位新王甫一登基,便做出了一个出乎不少人意料的举动——派遣使团,携带国书,前往帝都,呈递求和之意,声称愿向大胤称臣纳贡,永结盟好。
消息传回,朝野上下,初闻之下,不免有些振奋。毕竟,北狄为患边境数十年,战事频仍,耗费钱粮无数,若能使其臣服,无疑是彰显国威、安定边疆的一件大好事。连深宫中的小皇帝闻讯,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雀跃之色。
然而,当北狄使团抵达帝都,正式递交国书,并提出他们的具体和谈条件后,朝堂之上那点初时的乐观情绪,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羞辱的愤怒和深沉的警惕。
北狄的所谓“求和”,条件之苛刻,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国书中虽口称“称臣”,却要求大胤割让边境至关重要的“鹰嘴岭”及周边百里草场,美其名曰“作为北狄牧马之地,以示两国亲善”。鹰嘴岭地势险要,乃铁壁关外最重要的战略缓冲区和制高点,若割让此地,铁壁关将门户大开,北狄骑兵可朝发夕至,直叩关下!
此外,在和议条款中,北狄还要求严格限制边境贸易,规定大胤只能开放指定的两处边市,且交易的物品种类、数量需经北狄严格审核,尤其禁止铁器、药材、粮食等战略物资流出。这无异于要将帝国的北境经济命脉扼住,同时限制帝国通过贸易影响、分化北狄内部的可能性。
更有一条隐含祸心的条款,要求大胤“约束边军,不得越境巡哨百里”,这等于变相剥夺了帝国军队在边境地区的机动性和预警能力。
这哪里是求和称臣?这分明是仗着帝国刚刚经历内乱、百废待兴,试图以“和谈”为名,行胁迫割地、限制发展之实!其狼子野心,并未因王位更迭而有丝毫改变,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金銮殿上,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充满火药味。
以部分老成持重的文官及一些与边境贸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世家代表为首,形成了主和派。他们言辞恳切,陈说利害:
“陛下,王爷!帝国方经大乱,国库空虚,民生疲敝,实不宜再启战端啊!”
“北狄虽条件苛刻,然其既愿表面称臣,便可暂缓边患,予我朝喘息之机。些许土地、边贸之利,若能换取数年和平,休养生息,也未尝不可……”
“若断然拒绝,惹恼北狄,数十万铁骑南下,烽烟再起,生灵涂炭,岂非因小失大?”
这些声音,带着对战争的恐惧和对现状的忧虑,在殿内引起了不少附和。
而与之相对,以枢密院、兵部将领及部分激进的御史言官为首的主战派,则愤慨激昂,力主强硬:
“荒谬!鹰嘴岭乃国之藩屏,岂能轻言割让?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北狄亡我之心不死!此乃缓兵之计,意在绞索我朝!一旦应允,后患无穷!”
“我大胤将士刚刚击溃其犯边之军,士气正盛!何惧再战?当以雷霆之势,彻底打垮其侥幸之心!”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将朝堂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吵成一团的臣子,眉头紧锁,稚嫩的脸上露出了茫然与焦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御阶之侧,始终沉默不语的萧绝。
萧绝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争执的双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文官队列前方,一道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王爷,臣有本奏。”
出列之人,正是忠国公、文渊阁大学士沈清言。
他手持玉笏,神色从容,目光清正地看向御座,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北狄所谓求和,实为胁迫,其心可诛,其条款,绝不可应!”
他先定下了基调,随即话锋一转,并未简单地附和主战派的激进口号,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具策略性的主张:
“然,贸然全面开战,虽能逞一时之快,却亦非上策。帝国确需时间休养,北狄新王初立,内部未必铁板一块,此正是我朝施展手段之机。”
他微微一顿,朗声道:“臣以为,当取 ‘以战促和’ 之策!”
“以战促和?”殿内响起一阵低语。
“不错!”沈清言目光锐利起来,“北狄欺我朝内乱方平,以为可趁火打劫。我朝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示之以强,而非示弱!”
他条分缕析地阐述自己的策略:
“其一,边军不可松懈,反而要加强巡哨,演练军阵,摆出随时可战的强硬姿态。可命卫霆将军,择机对北狄边境一些小规模、不守约定的部落进行精准打击,以示惩戒,彰显我朝决心与军威!”
“其二,于谈判桌上,态度务必强硬,寸土不让,边贸之利,亦需力争。要让北狄使臣清楚地认识到,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都将付出代价!”
“其三,可暗中遣使,携重金,分化拉拢北狄内部其他部落首领,使其与新王阿史那剡离心。内外交困之下,其所谓苛刻条件,自然不攻自破!”
他最后总结道:“唯有让北狄明白,挑衅与胁迫无法带来任何好处,唯有在尊重我朝底线的前提下进行和谈,方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和平’。如此,方能争取到对帝国最有利的条件,奠定北境长久安稳之基!”
这一番论述,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具体措施,既避免了全面战争的巨大消耗,又坚决维护了帝国的核心利益与尊严,可谓老成谋国,思虑周详。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许多原本主和或主战的大臣,都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绝,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
“忠国公所言,深合朕意。”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北狄使臣暂居的驿馆方向,语气冰冷而决绝:
“北狄若想和谈,便需拿出诚意。割地?绝无可能!边贸?需依我朝规制!”
“传朕旨意:北境各军,依忠国公所议,加强戒备,演练兵马。告诉卫霆,北狄若有一兵一卒敢越界挑衅,给朕狠狠地打回去!”
“至于和谈……就让北狄使臣,在驿馆好好想想,什么才是真正的‘求和’!”
“以战促和”之策,得到了摄政王的明确支持!
萧绝的表态,瞬间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主战派精神振奋,主和派见最高决策者心意已决,也只得偃旗息鼓。
沈清言微微躬身,退回队列。他与萧绝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坚定与默契。
新的挑战已然来临,但帝国的权柄核心,已然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北境的天空,战云与谈判的硝烟,将同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