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彤这一手,正是提前切割,定量止损。
当着常大人的面,刘海升犯的事辩驳不了,但可以抓住他的行事没有造成太恶劣的后果这一点,对他从轻发落。
不管李勇怎么说,也不管刘海升到底是何意图,最后他确实没有伤到李勇和詹氏,反而是将自己给先搭进去了。
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李勇的身手不简单,也没人会相信刘海升真能够对他造成多少威胁。
哪怕他有隐身符,可到底是赤手空拳,杀伤力有限。
最后的结果也确实是刘海升这边更吃亏,直接绝后了都,但他这个做老子的都不去计较了——也正因为不计较,反倒可以以退为进,就算常大人是站在李勇那边的人,也得考虑一下影响。
若是逼迫太甚,给朝中其他同僚看到了,也不好去解释。
别人都会想,换成是自己,被这样落井下石怎么办?
谁会愿意跟这种不讲情面的人同朝为官呢?
因为刘海升没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可以说他笨,可以说他弱,但没法说他心肠歹毒,更不能定罪太狠。
先前刘海升和詹氏因通奸之罪各被打了五十大板,那是因为事实确凿,所以哪怕这入室行凶的罪名理论上要比通奸更大,但刘锡彤酌情轻判,也是说得过去的。
说到底,这世道严刑峻法抵不过人情世故,越到了王朝末世越是如此。
而给刘海升这三十杖的处罚,就算全都打实了,也就是硬伤,修养个把月可能就差不多了。
只要命保住了,也不是会损伤到其他部分的大伤,其实刘锡彤都能接受。
反正他已经不对这个长子抱有什么期望了,只要赖活着,别让他和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海升虽然不愿受刑,但也知道自己这时候避不过,这时却也不闹,老老实实受了这杖刑。
当然这次有常大人和这么多百姓盯着的情况下,不好做什么手脚,所以虽然数量不及上次,可对他带来的伤害却远超上次,受完刑整个人都有些脱力了。
让刘家父子俩都有些奇怪的是,李勇此时居然偃旗息鼓,坐看刘锡彤判罚、刘海升受刑,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常大人那里当然更不会站出来,毕竟他也不清楚李勇此时是有什么算计,干脆静观其变。
反倒是围观的那些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叫起好来,也可见刘海升平日在这杭州城里的名声。
甚至有人不知是凑趣故意阴阳,还是真被骗过了,竟然还吹捧了刘锡彤两句,说他大义灭亲、公正严明什么的。
刘锡彤听得胡子抖了两下,也懒得去追究是谁在搞事情了,只当没听到。
等这边终于刑罚结束,那边好巧不巧詹氏也醒转过来了。
她花了片刻功夫脑子才清醒过来,倒是的确比先前冷静了许多,似乎是想到了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只一会儿功夫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禁暗暗懊悔。
而事已至此,她似乎也没法回头。
刘锡彤甚至都没去看她,也不再审她,只将她当作了个透明人——甚至是“死人”,按顺序再将那些山贼招呼上来,准备给他们一一判刑。
这也等于是给前面刘海升的事情直接画上了一个句号,同时也是试探一下李勇这边的态度——他还真有些担心李勇不满意刘海升受刑太轻,会揪着不放。
但李勇当然没有那么傻,抓小放大有什么意义?
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电影里,都是葛某人死后,刘锡彤给杨乃武和小白菜两人造成了冤案的既定事实后,才有翻案,才能闹大。
可现在虽说确实出了人命,但死的不是那些无人在意、自食恶果的山贼,就是詹氏杀小桃这种主仆相残,跟刘海升或是刘锡彤都没有直接的关系。
想要用这些来针对他们还不够,尤其是对刘锡彤这样的朝廷命官,只有将案件性质提升,才能招来真正的雷霆手段。
刘锡彤不知道李勇心里的盘算,但不管李勇想干什么,对这些胆敢拿刀架着他脖子、一度危及他的性命,而且还有潜在隐患的人,他都不会心慈手软。
更别说这些人本来手头上就背着其他案子,当场就有不少商贾、平民站出来指证。
原来这班蟊贼平日里可不仅仅是劫掠行商队伍,便是有些百姓出游,运气不好也会撞上他们扮成那剪径小贼,留下一笔买路财。
刘锡彤这时候就像是个青天大老爷,倒是一下子收获了不少的拥戴,公堂之上那公正廉明的牌匾也似乎开始发光了。
及至最后,他却有意不主动提起李勇被买凶、被这些山贼围杀之事。
当然,这次不是因为他们“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反倒自己有事”,毕竟这些山贼又没有能够偏袒他们的知府老爹,谋杀是石锤的,根本不用辩解。
他们自己都知道命运已定,几乎放弃挣扎了。
他是有意等着李勇主动站出来,为此还问了两遍。
但让他和不少人感到奇怪的是,李勇站在一旁纹丝不动,仿佛这事情、这些山贼跟自己完全无关。
刘锡彤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思来想去,觉得机不可失,只当李勇突然犯蠢罢了。
这也是侥幸心理,明明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但这是他心里所期望的事情。
结果他刚刚给这些山贼们做完审判,抱着庆幸准备要结束这次公审的时候,李勇却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
出乎意料之外,但却是在情理之中。
要是李勇真的一直什么都不做,刘锡彤都不相信。
“杨乃武,你又有什么事?”想了想,为防意外刘锡彤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你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可要治你一个扰乱公堂的罪名。”
李勇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到底治谁的罪,可不好说呢……”
“有话快说!”
“刘大人,刚刚他们都审过了,可还有一个人未曾受审呢。”
刘锡彤只略微一想,就知道他说的是谁,脸色僵硬道:“杨乃武,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
李勇诧异道:“大人何出此言?”
“杨乃武,不要和本官打马虎眼,你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好,既然你说要审本官,就请常大人在此做个见证,本官现在就在这里,让你问个够!”
顿了顿,他语气森然道:“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你可就别怪本官心狠了,到时候看你是服是不服。”
“当然,刘大人都这么说了,晚生只有奉陪!”
李勇也不避让,先是朝着常大人拱一拱手,说了番请他作为见证的话,接着当着在场众人的面,从头到尾将整件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
先前已经审得差不多了,大家对这个事情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现在经过了李勇这么一述说,就更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