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
悠悠青山,红叶碧草,黄花绿树,飞瀑流泉。
师妃暄一袭澹青长衫,随风拂扬,缓缓往山上走去。
身为慈航静斋的当代行走,天下闻名的师仙子,少女清丽脸庞上却有一丝迷茫。
拯救苍生,代天执命,选择真命天子?这一切相比于破碎虚空而言,有意义吗?
不知不觉间,登到这八百里伏牛山主峰山顶,云海苍茫之间,金碧辉煌的玉皇阁和金顶,淼淼无踪。
师妃暄神色一怔。
登高望远,看云海翻卷,大日升起,似乎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玉皇阁前的山崖边,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正凝神眺望天边。其身穿宽厚锦袍,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身形更是伟岸如山。
云海如大海波涛水流一般,缓缓在老道脚边流过,出尘飘逸。
“前辈!”师妃暄恭敬作揖。
一心大师和师父两人自昨日过后,便消失不见。偌大的佛门如今全部放在她一人身上,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宁道奇笑道:“老道与佛门缘法已尽,师姑娘为何还来找我?”
“妃暄心中茫然,有些事想不通,看不开,还请前辈指点迷津。”师妃暄恭敬问询。
“指点?呵呵,别说是你,就连老道我现在也想不通。那宋姑娘年岁不到二十,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练刀的次数都也是寥寥可数。
这样的人竟然能武破虚空?不懂,不懂啊!”
说着,宁道奇纯净如孩童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更有些怀疑人生。
难道他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前辈?”师妃暄轻声喊道。
宁道奇这才回过神,飒然一笑:“呵呵,老道着相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仔细想来,这人的命运也许正如这轮转的世间万物,盛衰兴灭皆为天道。”
师妃暄若有所悟,随后恭敬一拜:“前辈,如今一心大师和师父均选择回去闭死关,佛门的命运突然就在我一念之间,妃暄害怕。”
以前有着背后支持,她做什么按照心中所想便可,就算错了,还有师尊和大师指点迷津。
但如今偌大佛门的命运全部交付到她一人手上,她怕了。
佛门三千寺,数十万、百万同道中人的命运,若是做出什么错误的选择,那她就是千古罪人,别说成仙得道,死后堕落十八层地狱也未可知。
宁道奇摇摇头:“如今之势,不说是佛门,道门、魔门,甚至天下大大小小的势力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这中原大地早已经在二十年前就决定了归属,只不过看别人想要怎么下棋罢了。”
师妃暄一怔,神色一惊:“前辈说的是宋氏?但宋氏向来只是安心做生意,以和为贵,不是从来不参与江湖纷争吗?”
“真的不参与吗?那你说这一次的和氏璧是怎么回事?人家已经悄无声息间落子,只是我们还不自知罢了。
真正的棋手,往往暗中布局,一出手就是结局。”宁道奇苦笑道。
如今于他,于道门来说,最大的幸运就是宋氏性格平和,不喜杀戮。不然,再过几天正好就是他头七。
“落子?”师妃暄沉思片刻:“前辈,至今为止,似乎那宋姑娘只在三家中待过不少时日,第一个前朝隋文帝,不过随着宇文化及谋逆,杨广伏诛,隋朝已经烟消云散。
第二个便是李氏,那李氏嫡女李秀宁和宋玉致那是手帕交,两人据说相交莫逆,甚至连洗脚洗澡睡觉都在一起。
第三个就是寇仲,前些时日寇仲兄弟贸然吸收邪帝舍利的力量,还是那宋姑娘亲自出手帮的忙。
您的意思是,让我在他们三个中选吗?
但为什么我佛门和不之前的几次一样,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一直等待到最合适的时机,再进行入场,这样不是更好吗?”
“前辈,佛门如今有着太多太多迫不得已离开红尘的苦难人,随便一个波折就有可能造成许多无畏的伤亡,没有人是该死的!”
宁道奇摇摇头:“今天与你说这些是想你明白,大势如此,谁都无法逆转,否则必受反噬。
如果你只想守着单单一座帝踏峰,平安度日,那改个名字就好。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踏进这滚滚大潮之中,那就要顺势而起。
你可知,巨浪来袭,最容易死的是哪种人吗?不是立在浪头上的弄潮儿,而是站在岸边犹豫不决的人!”
“可是...”
“行了,昨日一窥破碎虚空之妙,老道已得平生所愿,所以才与你多说几句。
今日言尽于此,若是他日道左相逢,希望还能称得上一句:道友!
告辞!”
说完,老道士竟直接从这山峰一跃而下,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云海中,飘然而去。
师妃暄抬起的手,慢慢收回,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突然想起曾经游历天下之时,曾经在宋氏见过的场面,人人安居乐业,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 guan)、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
这样一看,宋氏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建立一个真正美好的国度。
而寇仲和李氏两家,她也都去过,这两者却是截然不同。
寇仲任用秦时军制,以战养战,穷兵黩武。甚至因为其出身问题,读的书少,大部分的事务全部都交由手下来打理。
这样一看就不是明君之相。
而那李氏,其中李世民说的话却是让她耳目一新。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且这李家二子和其三妹李秀宁兄妹情深,甚至其手下有一支军队就是掌握在李秀宁手里。
据传,这支队伍的战马、军械就是出自李氏。
再加上李世民乾纲独断,雄才大略,一看就是明君之相。最为关键的是,李氏乃关陇世家,这样的出身天然就让各地世家大族有认同感。
如此一来,宋氏选择李家的机会应当是最大。
毕竟以宋氏的性子,她也不会想要把整个中原打烂,洗成白地,然后从头再来吧?
连年大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妃暄,宁前辈呢?”徐子陵赶上来好奇问道。
“走了。”师妃暄澹澹回应,突然好奇道:“寇少侠呢?”
徐子陵心中一阵酸楚:“仲少准备闭关苦修,正在和那些手下交代后事。
他本来说是让我去接任的,但妃暄你是知道的,我无意于天下争斗,更不忍心用武功欺凌弱小,所以便拒绝了。”
“哦?那以后谁来执掌少帅军?难道是那李靖?”师妃暄好奇道。
既然是调查,她自然对各大势力的成名人物了如指掌,甚至有些人的隐私,她比那些首领知道的还多。
“李将军说他只会冲锋陷阵,虚军师也只想当一个军师,所以以后一段时间将由杨广生来主持少帅军。
仲少对他的唯一要求就是稳住现在的地盘即可。”
徐子陵知无不言。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反正就算不说,以后大家都会知道。
师妃暄一怔。
杨广生?这个人她还真的没听过,杨广?难道是那隋帝杨广的儿子?以宇文化及的手段,想一想也不可能。
那就只能是一个无名小卒!
没有大家贵族的支持,还没有什么名望,更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那能成什么事?
如此一来,显而易见,局势明显!
宇文化及偏居一隅,沉迷女色,而且自古以来就没有南方势力打天下的说法。
王世充胆小怕事,谨小慎微,没有大志向。
少帅军若想要出头,只有一个可能,寇仲突破到大宗师。
但可能吗?
大宗生超凡入圣,古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无不是经历世事,最后才悟得大道的盖世人杰。
他寇仲除了一些小小的运气,哪里有一点人杰之相?
这样一来,未来的天下之主,应该就是李氏。李?这不就是当年那杨广做梦的印证吗?
想到这,师妃暄心神一定,快速离去。
既然已经确定结果,那就不要犹豫,雪中送炭远远比锦上添花更好。
“妃暄,咱们去哪里啊?”徐子陵连忙运转轻功跟了上去。
“陵少侠,妃暄是入世修行之人,早已经看破红尘,还请自重。”
徐子陵脚步一顿,蹲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好一会,少年终于想通,嘴角一扬。
有时候,比起那些长久陪伴,会更喜欢一次短暂相逢。和美妙的人,只碰撞出一点安稳的火花,好看又不伤人。
“妃暄,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我爱你,就够了!
……
洛阳码头。
寇仲站在甲板上,肃然而立。
经历过‘和氏璧’洗礼后,如今他浑身之下只感觉到两个字:通透!
“杨将军,寇仲此去岭南,短则一月,长则不限,不破大宗师誓不回转。少帅军就交给你了。
这期间,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大的要求,只有一个:除非不可抗力因素,至少保证洛口基业不失,能不能做到?”寇仲郑重问道。
数万弟兄跟着他赴汤蹈火,将身家性命托付到他手上,他怎么能不关心。
至于他抛弃所有突破大宗师,当然不只是单纯为了报复李家,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已经看清楚一切。
历代朝代更换,几乎就是在那些家族之间轮转,皇帝轮流坐,轮的是那些世家大族。
少帅军有什么?只有弟兄们的一腔热血,其他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几万人队伍,甚至连读过书的都寥寥几个。这样的少帅军想要成事,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用绝对的武力镇压一切。
大宗师!
“少帅放心,等您回来,属下必定给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少帅军!”杨广生自信道。
寇仲点点头,重重几巴掌拍在这家伙的肩膀。
“珍重!”
“呜!”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宋家船队缓缓离开码头。
岸边围满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老人、妇女、儿童,他们过来是为送别即将远行的家人。
那些人远赴千里万里,只为能挣到一些养家湖口的钱财,每隔半年一年,再搭上宋家的船队,顺路回家探望父母妻儿。
一年一两次的来回,那宛如候鸟迁徙的来回奔波,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岭南、四海并不是他们的家,只是觅食的场所。
杨广生负手而立,高大伟岸,静静等待船队消失在天际。
对于寇仲突破大宗师,他当然喜闻乐见,无论成与不成对他来说都有好处。
“军师,梁都里面都安排好了吗?”
虚行之恭敬道:“已经安排好,城内那些士绅大户无不对我等感恩戴德,怀念少帅军恩义,就等我们过去,集体打开城门。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宇文成都力能扛鼎,是天下少有的勐将,城内作战可能会让将士们有所损伤。
就连李靖将军、秦叔宝将军也承认,单对单的话,那宇文成都不在他们之下。”
杨广生微微一笑。
力量?自再活一世以来,他的脑海中就莫名多了一门名字奇怪的功法,每日苦练,力量突飞勐进。
力能扛鼎?他能扛十鼎!
“哦,对了,那王世充怎么说?”杨广生澹然问道。
“王太尉的意思是想先过几天皇帝瘾,后面再看看天下局势。
若是少帅顺利突破大宗师,或者咱们打败宇文化及没有花费太大代价,他可以无条件投降。
当然,我们得承诺保证他能安全到达岭南享福。”
杨广颔首。
如今北方势力割据,李氏、窦建德、杜伏威等好几家平分秋色,李氏最强,而南方也就宇文化及和王世充占据要道。
若是能打败这两家,再交好宋氏,那整个南方都是少帅军的地盘,再有长江天险,半个天下唾手可得。
以南胜北不可能?
他就是要向天下人证明,什么才叫真正的人定胜天!
“军师,那些特色美食、美酒,以及身材柔弱,脚美的少女准备好了吗?去,给乐爷送去!”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