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杨嬷嬷一番沉稳的开解,柳清雅心头的重压虽未全然消散,但那蚀骨的心慌总算减却了几分,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纷乱的思绪暂压下去。
房间内,李念安竖耳倾听,待得门外柳清雅与杨嬷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廊庑尽头,他立刻悄步移至窗前,小心翼翼地将窗扇推开一道细缝,警惕地向外窥探。
见院中并无小厮身影,他心下稍安,遂将窗户完全推开,正欲有下一步动作,却冷不防见一名青衣丫鬟悄无声息地自廊柱旁现身,步履轻盈地走至窗前,微微屈身,柔声问道:
“大少爷,可是房中气闷,需开窗透透气?”
先前李念安房中原先贴身使唤的小厮皆已被李牧之下令发卖出去,杨嬷嬷便另行挑选了几名瞧着老实本分的丫鬟和小厮,安置于这院落之中。
只因前车之鉴,此番派来之人皆谨守本分,从不敢擅自踏入房中半步。
而李念安此前一直深陷于自身纷乱的思绪与惊惧之中,竟未曾留意到院中已悄然多了几张陌生面孔。
此刻这丫鬟骤然出现,李念安骇了一跳,心头猛地一缩,第一个念头便是:
定是母亲故意遣人来监视自己!
此念一生,愈发佐证了他认为母亲已彻底被邪物操控的想法。
他强压下骤然加速的心跳,面上努力维持平静,道:
“嗯,房中确是有些憋闷,我开窗透透气。
你且下去吧,无需在此守候。”
那名自称荷莲的丫鬟闻言,并未多想,只恭顺应道:
“是。”
然而,她刚屈身行礼,尚未完全直起腰来,便听得李念安忽又出声追问:
“除你之外,这院子里……可还有旁人?”
荷莲依言答道:
“回大少爷,除了奴婢荷莲,还有清玥姐姐,以及岩山、松樟两位哥哥在此伺候。”
李念安虽不知这四人具体是何时被派遣过来,但一听“荷莲”、“清玥”、“岩山”、“松樟”这些名字,便知皆是母亲院中常用之名,心中顿时了然——这果然是母亲安排的耳目。
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蔓延开来。
这一点李念安倒未曾猜错,这四人确为柳清雅院中仆役。
他们本是夫人房中二等下人,一向在正院当差,此番因李念安身边无人伺候,杨嬷嬷才临时调遣过来。所选中的,正是他们忠心耿耿,性情亦敦厚可靠。
实则这四人本就是杨嬷嬷为李念安准备的——荷莲略通文墨,清雪知晓医理,岩山、松樟二人则略通拳脚。
只可惜几人性子过于朴拙,不懂恭维,先前遣至房中时,被李念安嫌其碍事,便退了回去。
李念安年纪尚幼,记性又差,早已忘记这四人来历,只道是母亲特意安排来监视自己的眼线。
一听院中尚有他人,不由蹙起眉头,冷声道:
“你叫他们三个也一并退下,休得靠近我房门半步。
尔等喧杂,扰人清净。”
荷莲虽不知何时曾惊扰少爷,但既得令,便恭谨应声:
“是。”
随即唤了其余三人,一同躬身退去。
只是他们并未如李念安所想那般远离,而是默然守候于院门之外。
因此,当李念安正待悄步蹑足潜行而出时,一抬头,却见四人齐齐立于院门处,一时怔在原地,心下暗恼,只觉头疼无比。
好在李念安尚在踌躇,未及决断如何应对,便瞧见远处行来一人。
此人面生,李念安叫不出名姓,只依稀记得似是母亲院中仆役。
但见那人行至荷莲近前,低声言语数句,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荷莲几人闻言点头应答,随后便匆匆离了院门,径自去了。
那人亦不停留,旋即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转角。
方才柳清雅与杨嬷嬷回到房中不久,便有一名手提食篮的丫鬟低头趋入。
猛一抬头见夫人与嬷嬷已在室内,似受惊吓,忙不迭屈身行礼,口称告罪,随后手脚麻利地将篮中一碟新制点心取出,换下桌上那碟摆了半日的旧点。
倒非桌上点心已不可入口,实是柳清雅素来讲究,用度奢侈,凡点心摆过半日,必得撤换新制的,从不将就。
那丫鬟未及通传便贸然闯入,虽于礼不合,然终究是自己早年立下的规矩,柳清雅因此只淡淡瞥了一眼,并未深究,摆手令其退下。
丫鬟方踏出门槛,候在门外的一等大丫鬟便立刻将其拉至一旁,压低声音厉声斥骂了几句。
于柳清雅与杨嬷嬷而言,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插曲,并未放在心上。
殊不知,这看似寻常的丫鬟,实是李牧之早年悄然安插于柳清雅身边的一枚暗棋。
此女一向只在柳清雅院中小厨房当差,做些粗使活计,平日从不近前伺候,故而数年下来,竟未被精明的杨嬷嬷与柳清雅察觉丝毫端倪。
此番她突兀闯入房中,实非偶然,乃是得了李牧之的暗中授意,刻意为之。
柳清雅与杨嬷嬷离去后,李念安的一举一动、一神一态,皆被隐于暗处的李牧之收入眼底。
李念安方才虽勉强骗过了柳清雅与杨嬷嬷,却终究未能瞒过其父。
李牧之只消瞥见他面上神色,便知这孩子心中必定正暗自盘算着什么。
此时此刻,无论李念安意欲何为,李牧之皆欲冷眼旁观,看他究竟会作何行动。
故而,李牧之悄然动用了早先安插的暗棋,命其将一碟点心送入柳清雅房中。
此点心并非柳清雅素日所好,却偏偏是李念安平素喜爱之味。
李牧之料定,无论柳清雅抑或杨嬷嬷见了这碟点心,都必会想起李念安至今未曾用饭;加之李念安此刻惊惶不安之状,柳清雅心绪牵动之下,定会吩咐人特地为李念安备办些精致吃食。
而只要柳清雅一声令下,后续便自有辗转腾挪之机。
李牧之如此迂回行事,费此周章,实则是为了支开看守于李念安院外的那四人。